她終於死了。
她沒有掙扎,慢慢被冬日裏冰冷刺骨的海水奪走所有鮮活的記憶,剩下的只是無盡的黑暗和絕望。
秋日的雨帶着泥土的微微腥味,一滴一滴打落在青瓦片上,匯成絲絲清流,滌盪起四周塵土。
南弋似乎還沉浸在無邊的夢魘,困頓在嗜人的黑暗裏。
冰涼的雨水滲透過破敗的屋頂一滴又一滴落在她的臉頰上。
她好像做了個夢。
夢裏四周都是冰冷的海水,一點一點奪走她所有的溫度。
是夢嗎?
她還有很多事情想做,想替東尋完成他的自由。
她掙扎了一輩子,卻從未想着認命。如果認命,她或許早就死在了孤兒院那場大火裏。
不,她不認命!
她的命從來都是她自己的,更何況爲了東尋,她也要活着。
更要好好地活着。
上蒼不憐憫,能救贖她的,唯有自己。
終於,萬丈黑暗裏悄然透着一絲光亮,南弋用盡全力朝着它奔跑過去。
一時間,所有的光源都朝着南弋的身體中涌入進去……
身體的沉重感讓她悶哼一聲,思緒仍然混沌一片,不知身在何方。
她掙扎着不讓自己再度沉溺於虛無遊離的狀態,不知過了多久,這才慢慢睜開乾澀不已的眼睛。
相比於清醒帶給她思考的意識,身體的條件反射讓南弋第一次感受到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這裏不是將她無情吞噬的深海,她還能夠呼吸,能夠微微看到光亮,也能夠感受到身體裏的寒涼。
她,還活着。
意識的重新回籠,不過是幾個呼吸之間的事。
多年養成的習慣,南弋即便在此情況下還是硬撐着集中注意力,逼迫自己清醒了八九分。
此刻,她被一隻麻布口袋給罩着,雙手被反捆在身後,接觸不到周圍的任何信息,她一時間沒辦法判斷自己到底是被哪一方勢力給抓了。
她是個殺手,聽命於那個男人,給他辦事殺人。
自她十五歲第一次殺人,到今年二十八歲,這十三年裏,她手上的人命,她自己也不記得到底有多少。
沾得人血多了,麻木之後,便也不在乎。
這麼多年,她唯一在乎的人,只有東尋。
南弋想起這次的任務算得上成功,卻把自己搭了進去。眼下這情況,對方不像是個善茬。
在那個男人心裏,南弋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少價值可言。在那人看來,自己只是一把暫時用得順手的殺人工具。
只是有用,便留着。如今這工具算是要廢了,恐怕那人不會花心思救自己出去。
畢竟,他可不會在乎一個小小的手下。
南弋心裏嘲諷,比起她,那人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一滴屋頂漏下的雨水瞬間把南弋從混沌的思緒中拉扯出來,因爲嘴裏還被塞了大塊麻布,她此刻只感覺下頜骨很酸很酸。
她動了動身體,低頭看到自己的腿,不禁愣住,一種恐懼的無力感剎那間吞噬了她。
這……這不是她的身體!
她看到自己的雙腳,分明是一雙五六歲孩童的腳!她沒有穿鞋子,只能感覺到腳底有不少已經潰爛的傷口。順着往上,便是破爛的不能再破爛的衣物。
饒是南弋走過世界很多地方,聽說過無數的奇聞怪談,如今她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種所謂“奪舍”的事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讓她一時間震驚得腦袋一片空白。
如今她活着,是借了別人的身體……
南弋扯了扯身後捆着雙手的麻繩,感到手腕處已經被磨破了皮,時不時傳來絲絲陣痛。
她還未接受這樣荒誕的事情,便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開門似的聲響。
南弋立刻屏住呼吸,開始凝神留意外面的動靜。
南弋不知來的人是敵是友,只好靜靜的按照原來的姿勢躺着,雨早已經停了下來,可之前滲下來滴在她臉上的雨水仍舊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來者有兩個,腳步聲沉重,敏捷卻又急促,南弋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兩個男人。他們進來的時候,南弋仔細聽了,知道開門關門都是木門的聲音,而且,那木門有些年久失修。讓她有些疑惑的是,她聽到有個人落下了木頭門栓。
什麼地方現在還用木頭門栓?
發覺進來的兩個男人靠近之後,南弋刻意放緩了呼吸,眼睛半眯着,伺機觀察。
那兩個人朝着她的方向扔過來兩個麻布袋,通過仍在地上沉悶的聲音她有些猜到那口袋裏裝的是什麼了。
透過困着自己口袋的縫隙,南弋看見地上的兩個麻布口袋不大,按照人的體型來看的話,也差不多是和她一樣的孩子。
那兩個男人看起來是三十到四十不到的年紀,體形健壯,大概一米七五左右,只不過讓南弋好奇的一點,卻是那兩個人的穿着和佩戴的……武器。
南弋又仔細看了看,分明覺得那是古人的衣裳打扮,就連發型那兩個人也是在頭頂圈個髮髻。
如此想着,南弋的心底又按捺不住驚恐。
她……到底是重生到了哪個地方?她的這具身體又是什麼樣的人?
左邊的男人一身灰棕色,腰間插着一把三十釐米長的短刀;右邊的人穿的像是漂白的藍色衣裳,手中拿着一把長劍。
短刀?長劍?
若是說,南弋之前開始分析的時候,還有些僥倖和疑問,此刻,她大概就是五雷轟頂不敢相信。
一重又一重的驚嚇,南弋只覺得此刻又回到了冰冷的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