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和阿落把處理乾淨的肉架在火上烤了起來。
南弋雖然選了一個背陰的地方,但是這裏畢竟也是餘夫子的地盤。
這次她倒是拖家帶口來,在他老人家的地盤烤肉喫,他老人家到底知道不知道。
“好了沒啊……”清逸直直地看着那火上的肉。
“急什麼?夾生的肉喫下去對身體不好。”
南弋只是覺得有點可惜,沒有什麼調料給肉調味,後廚那個地方一向看管甚嚴,即使想要弄點鹽巴也是不可能的。
南弋看着地上的野棗,將汁水抹了點在肉上。
“阿落,給。”
接着也伸手遞過去一隻烤好的山雀給了對面的清逸。
看着他在冰水裏洗東西,回來手都是紅紅的一片,南弋都有些於心不忍,犒勞犒勞他還是要的。
“好喫麼?”南弋對着阿落問。
“好喫,阿弋你也喫。”
清逸咬着肉,嘴裏嘟囔着:“南弋,看不出來你烤肉的手藝還真不賴。”
南弋喫着阿落餵過來肉,一邊把剩下的野雞也給繼續烤了。
“技多不壓身。”南弋淡淡一笑。
可她哪裏是技多不壓身,是因爲以前東尋喜歡烤肉給她喫,耳濡目染也漸漸會了。
現在想想,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南弋看着那熊熊燃燒的火焰,身邊的兩個人都在輕鬆地享受着食物,她也生出了幾分滿足感。
重生到了這個世界,在這遠離塵世的子霄谷慢慢過了一年又一年,以往經歷的一切,那些塵封在記憶裏的所有,都能隨着時光的洪流慢慢變淡。
甚至是東尋,也很少出現在了夢裏。
只是,她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當她一旦回憶起過去,那些鮮活的記憶,會排山倒海一般涌入她的腦海。
南弋知道自己從來不是個感性的人,只是有些東西,是已經深入骨髓,再也割捨不掉。
南弋看着遠處白雪皚皚的羣山,大地白茫茫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夠出去,又什麼時候能夠擺脫這一世的羈絆。
其實她從未貪心過,只想做個自由的人,只想和自己想守護的人在一起,護他安好無虞。
只是啊,上一世她不能夠,這一世仍舊被困在這深山之中。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是有些感覺,她在這個世界,還會再與東尋遇見。
這子霄谷永遠不是她要待的地方。
她擡眼看向玉鳴山的方向,卻只能看到一點山角。
那山下都是有毒的花草,常年瀰漫着瘴氣。一般人靠近不了。而藥王,幾乎不會出山。
她垂下了眼眸,輕輕翻動着手裏的肉。
若是要離開,她必須要解開體內的無殤之毒。
清逸喫得滿足,拍了拍肚子,起身打了個嗝。
他看着地上的還未熄滅的火堆,似乎想起了什麼事。
“要不把剩下的帶給燕無歸?”他說完又搖了搖頭:“好像也不剩什麼了。”
南弋看着剩下的幾乎沒有什麼肉的骨架:“得了吧,帶回去也早就冷了。你倒是可以帶幾個野棗子給他。有一點,千萬別說漏嘴我們出來烤肉了。否則........”
“說的也對。放心,我打死都不說出去。”
南弋擡眼看着清逸:“你可別想着什麼時候再偷偷跑過來。今日只是沒有訓練可以特殊走動,平日裏要是被發現了,你猜夜煞大人會不會.......”
清逸聽完狠狠點了點頭:“我哪裏敢啊.......”
清逸去摘野棗去了,南弋和阿落兩人收拾完場地,並排站着,看向遠處的山丘。
前些日子剛下了一場大雪,厚厚的鋪滿了整個千機山一帶地方。此時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倒是難得的寧靜。
“這裏可真安靜啊。”安靜的連林裏的山鳥啼鳴都聽得一清二楚。
南弋聽着阿落的話,倒是贊同。
可是即便此刻安靜,等到雪一融化,太陽再次高高照耀,這谷裏終究不會再平靜了。
夜煞說,他們這些人要待在谷裏訓練三年,合格以後方可有機會出谷。
三年啊……
她還要經歷三次春去秋來,三次夏蟬冬雪。
其實,三年很漫長的。
除此之外,她還有些擔心,也需要考慮很多事情。
比如如何通過考覈,如何解開無殤之毒,如何從子霄谷全身而退……
她是這子霄谷的影衛,自然知道這谷裏的一些祕密。
若是她背叛了子霄谷,子霄谷的主子自然不想把自己的祕密和弱點暴露於他人,所以最好的解決方法便是不惜一切代價將她抹殺。
這一腳踏進子霄谷,生死便都是子霄谷的人。
阿落,顧清逸,燕無歸和她,都是如此。
南弋側首,看着阿落清秀的側臉,眉梢染上了幾分陰霾。
若是有一天,她自己真的被迫要不告而別,也不知道阿落會不會怨恨自己。
回去以後,南弋那天夜裏失眠了。
她有些煩躁。
她知道自己要耐心等,等一個機會。三年五年,慢慢籌劃。終有一日,她會安全離開這裏。
可是,這山中的時光,慢慢變得難熬。
她太過弱小,輕舉妄動只能成爲別人手裏可以被輕易碾死的螞蟻。
南弋翻了個身,攏了攏並不厚的被子,發現阿落已經睡着了。
子時將近。
後來實在沒了睡意,她拿上劍,輕手輕腳地出了石室。
谷中靜悄悄一片,月光泠泠,明亮如霜。校武場之上,空無一人。
南弋抽出劍,緊緊握着,霎時起勢,伴着月光舞劍。招招帶着凌冽的殺意,暗暗有些瘋狂的意味。
夫子初次指導她劍法,說她小小年紀周身殺意太重。
而一個人若是被殺戮矇蔽了眼睛,那麼無論所學是何劍法,這個人只會成爲一把殺人取命的利劍,不會再有自我。
南弋覺得夫子說得沒錯,她上輩子爲那個人殺了太多的人,手上有作惡的、善良的、無辜的人的血。
可是她沒有選擇。
如今重來一世,世界依舊在逼着她。
寒風穿透身體,帶走了她身體裏所有的暖意。她仍舊在揮着劍,額頭都是汗水。
她不甘心。
上一世,東尋把一切後路都留給了她,隻身赴死。
其實,她和東尋待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他總是在外面出任務,有時候一年都不會回來。每次時間一長,等到再見,東尋又會變了很多。
每一次她都要花上些時間接受有些陌生的東尋,再次熟悉之後,又送他離開。
後來,她也開始出島,也像東尋一樣爲那個男人辦事殺人。再後來,她見到東尋的次數少得可憐。
東尋死後,她活成了他的樣子。
她走遍了島上所有的地方,感受着他曾經的存在慢慢消失。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開始恨上那個男人。
她真的沒有辦法不去恨。
可是,她真正恨的只有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南弋終於沒了力氣,用劍撐着身體,她感受到嗓子裏都是血腥味。
冬日深夜裏的風很冷,她的手被凍得泛紅,嘴脣開裂,滲出絲絲鮮血。
忽然,南弋感受到身後站着一個人。
“誰!”她立刻轉身,用手中的劍對着來人。
等到她看清身後人的面容,不由得一愣。
“是我。”
燕無歸。
南弋緩緩放下劍,神色冰冷:“在一旁偷看,有意思麼?”
燕無歸看着眼前的人,眼神暗了暗,聲音略有些低啞:“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南弋撿起地上的劍鞘,把劍放回。
“那就把今晚的事忘掉。”說完,她拿着劍擡步離開。
她不排斥把燕無歸當朋友,可也不會同意他可以窺探自己的隱私。
燕無歸看着南弋遠去的身影,默默站在原地。
她離開的時候,他很想開口攔下她。
可是,他爲什麼想要攔下她呢?
他今晚只是略有些睡不着,出來走走罷了。卻沒想到看到她一個人在練劍。
他本想轉身離開,卻發現她似乎有些奇怪。
她不是在練劍,而是在發泄。每一招每一式都帶着肅殺之氣,隱隱帶着些瘋狂。
他從未見過南弋這樣。
這幾年他也曾有意無意觀察過她,初見時,她整個人都有些陰鬱沉默,眼中不經意就能流露出殺意。
夜煞大人說留四不留五,她對自己使了眼色,恣意張狂。
後來進了學莫堂,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仍舊是那般沉默得像是不存在一般。後來他才知道,她只是在隱藏自己,就像是黑暗中的猛獸,伺機而動。
但是慢慢,她卻開始願意與別人交談,甚至是做朋友,而他也開始被她所接納。
尤其是她笑起來,很好看。
那日比箭,他在一旁看着她膽大卻又自信非常,是那般耀眼張狂。
後來他想,或許一開始,這就是她。
今夜,他不知道南弋爲什麼會這樣。
也是在這個時候,燕無歸想知道南弋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