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慕修然心裏躁動不安,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擺脫這種控制不了的情緒。
白日裏姬芙的話猶在耳邊——姬玥要有比武招親。
慕修然一身品月色寢衣,上面紋繡精緻,泛着流光,雖是寬鬆卻擋不住他頎長的身姿。
眉長入鬢,長髮如墨,鬆鬆散散用髮帶繫着,皮膚在夜明燈的映照下顯得尤爲白皙,眉眼深邃藏着讓人看不透的情緒。
他從書桌前起身,伸手用鐵籤子輕輕撥弄了一下油燈,讓整個寢殿的燈光更爲昏暗。
少年的時光,在這燈光昏暗的夜晚越是能清楚回憶起來。
他生下來便是宗門少主,父親是宗門之主,母親是一國長公主,舅舅更是一國之君,於身份地位而言,他的確比一般人要好太多。
在清元門尚未出事之前,他未曾感受到身爲一門少主所要承擔的責任和壓力。
自從清元門遭到暗算差點滅門,妹妹失蹤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承擔的是整個清元門的未來。
姬鋮兄妹三人都曾在清元門修習過幾年,姬玥也不例外,甚至待的時間更長。
可初見姬玥的時候,並不在清元門,而是在安都皇宮裏,在她十歲的歡慶夜宴上。
他站在人羣之外,只一眼便看見姬玥笑得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夜宴華光,不及她的半分笑容,讓人移不開眼睛。
少年時驚鴻一面的初見,他一直記了很久,也藏在心裏很久。
後來,他聽從舅舅安排帶着姬玥來到清元門,姬玥在清元門也一直待了五年有餘。
他和寧衡還有姬玥,算是少年相識相知,一同修習。
可是少年時最容易對一個人動心,從此以後也最難忘記一個人。
他與寧衡情同手足,如何不知道寧衡喜歡玥兒的心思。寧衡他以爲自己藏得深,可他早就察覺出來。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了的。
慕修然從牀邊的櫃子裏拿出一個盒子,裏面放着姬玥送給他的扇子,上面還有她親自題的詞。
紙扇觸手生涼,慕修然低頭看着那扇面上的一筆一劃,不禁在腦海裏浮現出佳人的倩影,眼中多了幾分柔情。
慕修然擡手覆面,深深嘆了一聲,帶着幾分掙扎和不甘。
他是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
他身處江湖,江湖多的是刀光劍影,多的是生死仇敵。
當年他的父親就因爲江湖宗門的糾葛,差點沒有護住母親。那樣失去希望的日子裏,父親差點崩潰瘋魔。
所以他不敢了。
他不敢讓玥兒以後也遭遇到這樣的事,一絲一毫的風險他或許都承擔不起。
真有那一天的話,他大概也會瘋的。
而此時,另一處院子裏,黑暗中隱隱藏着危險。
朔風熄了燈,躺在牀上許久沒有睡意。
今日他去了三次羲和殿,卻沒有見到南弋一面。她的侍女說,她在丹藥房待了快一天。
他想,興許她最近是在忙着重要的事情,所以才忘記見見自己。
朔風心裏莫名生了幾分焦躁和不安,如今想要見她都不能如願了,那以後她更是會慢慢離開他的身邊,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不,絕對不可以!
黑暗會放大人心裏所有的陰暗,慢慢將理智吞噬。
要是他當初攔着南弋不讓她相信慕修然,或許就不會來清元門。南弋不是清元門少主的話,就可以日日和他在一起,沒有什麼家人和身份阻礙他們。
朔風躺着看到眼前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微微收緊手心,眼中的偏執和陰鷙越來越深,似乎要和黑暗融爲一體。
他不能失去南弋,不能,絕對不能!
此時,一個黑衣人提劍輕腳來到朔風門外,帶着一身的殺意。
事實上,這黑衣人卻是在不久之前見過慕修然,根據慕修然下的任務纔來到這裏……執行命令。
黑衣人無聲推開房門,像黑夜裏的暗影慢慢靠近朔風的牀鋪。
只聽得一聲劍響,一場廝殺正式開始。
*
南弋久久坐在書案前,手裏翻閱着厚厚的醫藥書籍。
這是她今兒下午從江渡的醫藥堂裏蒐羅來的,把他壓箱底的書都給拿來了。
“小少主!”江渡跨門檻的時候差點趴地上去,“小少主小少主……您在這兒看就成!別都搬走啊!”
江渡就差跪下來攔着南弋,“小少主……那是孤本!孤本啊!”
“江醫師你放心,我看看,就看看。”
當南弋快速翻閱了所有的醫藥書籍,只能從書籍裏查到一星半點有關於操縱神經毒藥的記載。
和詭啓宗的人交手,她懷疑詭啓宗的人有些神經中毒被操縱的跡象,但是並不能篤定。
一則,她只能通過詭啓宗的玄衣人他們的行爲來進行判斷,他們的面容皮膚通通都被包裹着,讓人無法觀察。
二則,江道淵的行爲也有些怪異,每次詭啓宗的人對戰之前,江道淵總是會敲響他的那根枯木柺杖。
三則,眼下她瞭解到的神經性操縱毒藥的記錄實在太少。當初她在玉鳴山從藥王祕書上看到的也只是寥寥一隅。
從實踐和邏輯的角度分析,通過藥物操縱神經的確可以實現,但是要達到操縱詭啓宗玄衣人這樣的效果,着實有些困難。
要是江道淵的枯木柺杖真有問題,那麼要驗證起來也有破解的方法了,但是難度也不小。
南弋靜靜坐在書案前沉思,眉間的愁緒不散。
“小少主!”山奈有些急匆匆推開寢殿,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南弋放下手裏的書,微微收斂思緒,見山奈神色有些異樣,便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山奈吞了一口口水,喘着氣道:“奴婢剛去廚房交代明兒早膳的事,下午奴婢把這事給忘了。”
可是這不是重點!
“回來經過朔風公子的院子……奴婢聽見,聽見院子裏有激烈的打鬥聲。”山奈弱弱道,一邊觀察着南弋的臉色。
她本想着交代完廚房做小少主愛喫的銀絲碧玉粥,廚房的廚娘送了她兩塊剩下的糕點。
當她開開心心喫完第二塊糕點的時候,便聽到經過的院子裏有人在打架!而且動靜特別大!那個劍聲很是兇猛。
她立馬撒開腿走了小路回來稟報了小少主。
她雖然不大喜歡那個叫做朔風的男子,但是拗不過小少主看重他啊!
“朔風的院子?”南弋臉色一變,立馬起身,抄起架上的問眠劍飛速出了羲和宮,朝着朔風的院子趕過去。
南弋運着輕功穿行在抄近路的樹林裏,她心下有些疑問。這裏是清元門的地盤,外人不可能隨隨便便能闖進來。
更何況,朔風的院子距離羲和宮不遠,周圍的侍衛衆多,不可能發覺不了陌生的刺客。
除非……除非這人本就是清元門裏的人。
可是,有誰會找朔風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