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要回來?”他問。
一時之間,南弋有些分不出君燁問的到底是什麼問題。
是她爲什麼回盛京還是……爲什麼回來幫他。
“不爲什麼,憑我心情。”南弋微微擡着下巴。
只聽得君燁低低輕笑出聲,清朗溫潤,連同眼角都瀰漫着笑意。
南弋看得出來,君燁此刻是真的放鬆和開心。他幾乎很少這般樣子,冷情冷臉纔是他慣有的。
“你笑什麼!”
“沒想到,堂堂清元門少主……身上的暗器可真不少。武藝高強,甚是佩服。”君燁的尾音勾着明顯的笑意,像一根根羽毛一樣輕拂過南弋的心頭。
南弋一哽,“這叫有備無患。不過我也沒想到,堂堂太子殿下出門……腰間還藏着軟劍。”
“你願意回來,我很高興。”君燁目光溫和,眼眸明亮,含着剋制的情愫。
南弋輕哼一聲,微微轉過頭去,“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我不就成了背黑鍋的麼?”
她吹哨喚來一旁的馬兒,翻身而上。
“如今你沒了馬,可別怪我勝之不武。”
君燁站在南弋的馬前,身形挺拔修長,一雙深邃如淵的黑眸靜靜看着她,喉結突然上下滾動。
“既是如此,你真不願意聽我解釋嗎?”
南弋聽出君燁話語裏藏着的落寞,心下突然一軟,緊蹙眉頭。
“……解釋什麼?”
“我同她沒有任何關係,從前現在以後,也再不會有牽扯。”他的語氣帶着明顯的冷漠。
南弋勾脣笑了笑,“原來……你說的是這事。你同她有無牽扯與我有何關係。不過你同葉縣主有兩年婚約,你這般決絕,聽着可真是讓葉縣主寒心吶。”
“我從未承認這場婚約。從前我便同你說過,這婚約不做數。”
“怎麼,利用完了現在着急解除婚約?”南弋秀眉輕挑,有些譏諷道。
君燁的臉色更加蒼白,心臟處的痛楚越發明顯,他收緊掌心壓抑着異樣。
“你當真以爲,我爲了權位能不擇手段到如此地步?南弋,你不必用這般言語傷我。”
南弋深深看着君燁,沒有再說其他。
只是她發覺君燁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好,像是有些發虛。她又多留意了些許。
“既然你同我解釋,我這兒也有件事想要告訴你。”
南弋駕馬上前一步,冷着眸色,眼中是藏不住的殺意。
“你手底的夜泠,她的命我要定了。”
君燁擡眸看着南弋的臉,神色卻並未有意外,薄脣緊抿。
“無論你同意不同意……”
“不用你動手。”君燁淡淡開口。
“……什麼意思?”
南弋看着君燁的眸色漸漸幽深,暗藏危險,氣息冷冽。
“她的命,我會送給你。”他道。
南弋垂眸勾脣淡笑,下一秒那浮在表面上的笑意消失得乾乾淨淨。
“你難道不好奇,我爲什麼要她的命?”
“她該死。”君燁神色無波,可話語裏的狠戾卻絲毫不減。
南弋掃過君燁的臉,似乎想從中查探出什麼來。
夜泠是君燁得力的夜衛之一,如果不是能力出衆哪裏能得了名號。從她目前知道的以及推斷而言,夜泠的確被君燁外派在其他地方做事,而且很可能就安插在張家商號裏。
畢竟君燁想要徹底穩坐太子之位,寧王這個競爭對手他不得不費手段解決。而張家商號,便是君燁削弱寧王勢力的突破口。
張家商號倒臺,寧王舉步維艱,想再做些什麼,更是難上加難。
至於君燁口中說的夜泠該死……南弋一時之間想不到是什麼原因。
除非……夜泠背叛他,又或者夜泠違背君燁做了一些事。
突然,南弋想到一個有些荒唐的理由。
難不成她在上川郡接應出事以及回谷取丹路線暴露,真是夜泠做的手腳?
此時晚霞越發濃烈,如流光的緞帶裝飾在天空中。忽明忽暗的光影讓大地開始寂靜,等待着夜幕的降臨。
君燁雙眸一縮,微微詫異。
“當初我在祁蘭國,風雪黑夜裏有將近二十個殺手要來殺我。那些人拿着的,是江湖上買賣殺令。嘖,想來真花了不少的銀子。”
“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那些來殺我的人裏,有幾人拿着的是子霄谷的連弓弩。我的眼神不錯,看得很是清楚。”
“不論是子霄谷還是煜王府,武器調用皆有記錄。這些連弓弩最後一定沒有返還,若是查上一查,看看調用之人到底是誰,又經過誰的手……想必會一清二楚。”
“要是不想查也沒關係。我那時留了兩個活口,用了一些手段才從那兩人才吐了些話出來。”
君燁聽着南弋冷靜如斯的語氣,心裏不禁泛起一陣陣的酸澀。
隻身一人面對數十人,那般廝殺收命的場面被她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即便她武功再高,免不得受些傷。
子霄谷的連弓弩威力有多大,他很清楚。至於南弋口中的連弓弩被誰調用……他也再清楚不過。
是夜泠。
南弋騎在馬上微微俯身,順了一把馬的鬃毛,有些漫不經心朝着君燁看去。
“那些人臨死之前說……他們是受夜泠的指使來殺我。拿着我的頭顱,可得百金賞錢。”
當初那些人嘴巴倒是很嚴,不過她的毒折磨起人來也是如臨地獄一般生不如死。其中有些人不是子霄谷的影衛,卻依舊能說出夜泠的名字,想來……是夜泠手下的人。
南弋看着一直一言不發的君燁,看見他緊鎖着眉頭,隱隱有發怒之勢。不過他的臉色,卻肉眼可見的差,面色發灰。
本想問他的身體有無異樣,可話到嘴邊卻又改了。
“所以,你打算把夜泠的命送給我?”
“隨時隨地。”
“好啊。”南弋眸色幽暗,挑了挑眉。
被君燁親手拋棄,對夜泠來說或許是最痛苦不過的折磨。
“既然如此,我想問你兩個問題。你可以選擇回答或是不回答。”
“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君燁依舊沒有猶豫。
南弋對上君燁認真的眼神,不禁一怔。在她尚未察覺到的時候,心頭微微一動,像是初夏傍晚的暖風吹拂而過。
她收緊繮繩,定定地看向君燁,目光沉沉。
“當初在上川,你可曾留人在客棧接應我。”
“有。”
君燁回答得果斷,眼神沒有一絲遮掩。
馬兒啼鳴一聲,驚擾了歸林的飛鳥。
“回谷取丹路線暴露,此事是否和夜泠有關?”南弋又問。
“……是。”
“原來,還真的都是她。”南弋陰惻冷笑一聲。
“不過她下手不夠狠。要是再狠些,我說不定真就死在被圍攻的雪夜裏。”
“好在,是朔風救了我。”
“……朔風?是你身邊的那個男子?”
南弋擡手打了一個響指,“太子殿下真是聰明。”
聽着南弋親暱的語氣,即便君燁告誡自己要相信理智和冷靜,可這一次他卻偏向了直覺。
尤其是在情愛競爭之中,男人對男人的直覺。
他感覺到那叫朔風的人喜歡南弋,那眼中的愛意和歡喜甚至不比他少。
風平浪靜的外表之下,君燁心底陡然生出的妒意愈來愈濃,猶如數不清的螞蟻在啃食一般,酥酥麻麻的痛楚逐漸瀰漫全身,雙眼染上了些許緋紅。
他不想聽到南弋說着別的男人的名字,更不想看到她對別的男人親暱的神色。
他尊重她想要的自由,不去束縛她,不去打擾她。
可他不願意也不甘心她心裏裝進別的男人。
突然間,南弋只看到君燁臉色越發慘白,他一手慢慢捂上心臟,痛苦而又掙扎,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失去力氣向後直直倒下。
“……君燁!”
失去最後的意識之前,君燁卻聽到了南弋焦急的呼喚。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這般擔心他,喚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