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女子素手執筆,墨痕半乾,字體雋秀。
葉思莞寫至“瑾”字時,突然停筆微微出神,墨點染開像是盛開的花,突兀地出現在紙上。
關於那人的名字,她曾在心底悄悄描過無數遍,卻始終不敢宣之於口。
他是心底月,更是雲中月。
她只能遠遠地看,卻始終觸及不到。
可這樣一個如明月一般的人,竟然也會彎下腰低下頭來喜歡別人。
“小姐,將軍請您去書房。”一個侍女走近道。
葉思莞清秀的眉眼低垂,宛如夏日的清蓮,她緩緩回過神來。
“父親朝議回府了?怎麼比平時回來得早些?”她輕聲問道,將竹筆置在一旁。
“奴婢不知。”
葉思莞心中存疑,立馬趕去了葉山的書房,卻不曾想看到葉山思緒重重,眉頭緊鎖。
“父親爲何憂心?”
葉山仍着一身官服,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知如何開口。
“父親可是爲朝中之事煩心?”葉思莞乖順道。
“爲父是擔心你啊。”
“父親爲何如此說?”葉思莞只覺得似乎有什麼事發生。
葉山沉聲道:“今日上朝,那三殿下……他竟然當朝請旨賜婚。”
葉思莞心下一涼,滿是詫異,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思莞,那三殿下想求娶於你。聖上有所考慮,問我何意。爲父自然是尊重你的意思,未曾應下來。”
葉思莞微微失神,她如何也未曾想到如今的情形,臉上的胭脂都失了些顏色。
三殿下……他爲何會請旨賜婚?
她想起那人不常言語,每每宴席獨坐一隅,甚是清閒。京中之人都說三殿下詩詞歌賦精通,文采卓絕驚豔,滿懷隱士淡泊風骨。
忽然間,葉思莞想起一段兒時的事情。
三殿下乃雲妃所生,雲妃那時只是後宮中的不起眼不受寵的嬪妃,三殿下自然也多受冷落。
有一次她隨母親進宮,卻無意間看到那些世家公子欺負年幼的三殿下。她那時性子野,什麼都敢幹,拿着幾塊石頭便朝着那些公子哥砸了過去。石頭砸完了就撿起地上臭烘烘的銀杏果子繼續砸。
三殿下愛哭,爲此她還哄了許久。
後來三殿下總是喜歡跟在她身邊,大概是又怕被別人欺負了去。那段時日,她吃了不少三殿下送給她的奶黃包。
她隨父親去往南疆,一去便是十多年,與盛京中人再也沒有聯繫。
可如今他們都不是孩子,世事無常,人心難測。
她想要的,也不再是一個小小的奶黃包而已。
“父親,此事思莞……需要想想。”
她也不知道如今是何想法,以後又會是什麼境地。
“思莞吶,爲父如今什麼都不求,只希望你能找到一個真心待你的良人。父親老了,以後不知能護你多久。”葉山嘆道,鬢角似乎白了幾分。
葉思莞紅了些眼眶,“父親可不許說這樣的話!”
“三殿下請旨賜婚一事,你若是不想,爲父大可稟明聖上回絕。葉家這點底氣還是有的。”
“女兒會好好考慮。”
葉山看着面前長大成人的女兒,憂思不斷。
“思莞,有空你替父親……去看看你的妹妹。她雖要強性子難約束,可終究是女兒家。當初……父親做的的確過激了些。”
葉山承認自己雖不大管教這個小女兒,卻也好衣好食地供着,他如何也沒想到葉思敏竟然有那般驚世駭俗的言論,還同葉家徹底劃清關係,自逐出府。
簡直荒唐。
“父親且寬心,思莞明日便出府去看看妹妹。”葉思莞出聲應道。
她眸色複雜,眉眼未舒。
葉思莞想起從前她那妹妹乖巧聽話,後來便突然間性情大變,性子古怪,言語荒唐。葉思敏在盛京城中自立門戶,一時間更是把葉家變成旁人口中的談資,顏面掃地。
對這個妹妹,她可真是無可奈何,亦不大喜歡。
煜王府。
一個影衛前腳剛進了院門,便看到院子裏站着一圈的人。
那中間站着的人……又是那個不要命的領衛。
他三天兩頭約着對劍,這麼沒事幹這麼有活力的嗎?
這影衛口中的人自然說的是燕無歸。
那剛進門的影衛默默站在了人羣裏,他可不想當這人練劍的活人靶子。
這人排號夜字十七,比他們晚兩年進子霄谷。但是聽說這人各方面實力強悍,尤其是劍法一絕,這才被主子選中來了盛京煜王府。
不過夜十七像是個啞巴一樣不愛說話,獨來獨往,性格孤僻。後來一次外出辦事還差點死了,幸好撿回一條命。
之後此人在夜釗大人的手底下磨了大半年,實力飛漲,被主子經常派出府做事。
做事做得多,自然獎賞也多。保守估計,這夜十七的私產在一衆夜衛裏都是數一數二的。
錢財不算,最讓人羨慕的是獎勵得來的丹藥。丹藥對於影衛來說,是能保命的東西,比所有金銀都要珍貴。
而這夜十七,時不時就把丹藥拿出來當做練劍的報酬獎賞。
一般人還真拒絕不了。
不過今天,夜十七似乎有點反常——打人狠得反常。
這廝看起來冷靜非常,平日裏已經夠兇狠夠強悍,但是今天倒有種來一個砍一個,來兩個斬一雙的衝動。
燕無歸一身玄色暗紋影衛衣衫,碎髮微微擋住眉眼,卻擋不住他凌厲兇狠的眼神。
只見他劍招如飛影一般,讓對面的人無從下手,生生吃了一腳,等那人回過神來,卻發現脖頸邊抵着一把冰涼鋒利的長劍。
阿落趕來時看到的便是這般場面。
“他還在打?真是瘋了。”
她看到燕無歸一身不知何處來的戾氣,一手執劍站在院中,劍光閃爍。
沈景遙來到阿落身邊,默默替她隔出一些空間。
“他想打便讓他打,總比憋在心裏好。”
阿落看了沈景遙一眼,“你話中有話。”
“變聰明瞭。”沈景遙微微勾脣道。
“他反常得很,不能讓他這般打下去。”阿落蹙着眉頭,剛要走上前卻被旁邊的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她有些愣怔,下一瞬那人便放開了她。
“……你勸是沒有用的。”沈景遙低聲道。
“那你勸?”
“……”
沈景遙看了看染着殺意的燕無歸,眼神複雜,甚至多了他難得的同情。
燕無歸只會聽那人的話。
“今日怎麼如此熱鬧?天熱,大家不如喫些瓜果。”
陸典帶着人將東西挨個分了下去,人人有份。
“陸管家,怎麼您有空來啊?”一個影衛道。
“入了小暑,太子妃體恤大家辛苦,讓人買些瓜果送給大家。以後每日,日日皆有。”
影衛們有些意外,沒想到好事能來得這麼快。
主子之事雖不能議論,但是該聽說的也都聽說了。
他們的主子成了太子殿下,求娶清元門少主,沒多久聖上便賜了婚。那太子妃,自然是清元門慕少主。
阿落聽着陸管家的話,依舊是有些不敢相信,南弋她真的成了主子的……太子妃。
而最不相信的,是燕無歸。
阿落看着影衛中的燕無歸臉色越發低沉難看,拿着劍的手青筋暴起,似乎在壓抑着什麼。
只見他提着劍,死死看着那擡進來的瓜果,低低嗤笑一聲,頭也沒回地離開。
阿落見狀,心裏的猜測越發明顯。
燕無歸他真的喜歡上了南弋,而且……情分匪淺。
他們曾經還在子霄谷的時候,她便發現燕無歸的視線經常落在南弋身上,眼神追隨十分明顯。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怎麼樣也藏不住的。
更何況,燕無歸同南弋一起長大,共同經歷了許多的事情,少年情意,生死情誼,動心在所難免。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這輩子便不會輕易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