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回來的。
當初他就是在這裏帶她回了家，他也一定會再回來找到她的！
一定是她惹他生氣了，他纔會不要她。只要她乖乖的，好好聽話，他就不生氣了。
妙妙一直低着頭，渾然沒發現自己的眼淚正一顆顆往下掉。
“……妙妙。”
黃楚楚屏退衆人，自己單獨走到了那柱子旁邊，只見那小姑娘一直縮在後面，身體一抖一抖的，很是害怕的樣子。
那一團粉色衣裳見有人靠近，越發往裏面縮着。
“妙妙，快出來。”黃楚楚走近了些。
她不願意拘着妙妙，甚至想着如果有可能，她想讓妙妙更多的看看這個世界。人總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一方小院之內，也不可能總是依賴一個人。
這便是她與那人最大的不一樣。
不過養在身邊半個多月的功夫，這小姑娘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不愛喫飯也不愛說話，總是呆呆地坐在一處，一直拿着一個瓔珞不撒手。今日趁着天氣好些，沒有悶熱，她想帶着妙妙去城外莊子上小住幾日。
只是沒想到還未出城，妙妙便像是受了驚，不知是看到了什麼不管不顧地跳下了馬車，縮在街邊一角，不許任何人靠近。
“妙妙，聽話。”
小姑娘不管不顧地跳下了馬車，想來是摔得不輕，衣裙都髒了，手背被磨破了皮。
他當初可是如珍似玉地養着小姑娘，若是他還在，見此情形想必又會心疼。
妙妙把頭往下埋深了些，“妙妙聽話……聽話的。妙妙想等好人哥哥回來，妙妙很乖。不會再惹他生氣了……妙妙錯了……”
黃楚楚一怔，嗓子裏莫名哽住，忽然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難怪這些日子，照顧她的侍女說她按時睡覺按時喫飯，從未挑食，連難喝的苦藥都一聲不吭地喝完了。
她以爲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以爲自己表現得很乖很聽話，他便能回來是麼？
黃楚楚走近，見妙妙沒有牴觸，便蹲了下來，擡手替她理順了頭髮。
“妙妙，我們回去好不好。”
那小姑娘露出半個頭來，眼睛紅紅的，“妙妙錯了……會很乖的。好人哥哥就是在這兒找到妙妙的……現在也一定會來找妙妙……”
黃楚楚聽着她斷斷續續有些抽泣的話，大概是明白了之前他是在這兒把妙妙帶回了府，難怪……難怪她不管不顧地就要下車，一直賴在這個地方不走。
可如今，她再怎麼等，都不會等到他的。
君睿謀反失敗，當場舉劍自刎，屍骨不入皇陵。
君睿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妙妙攥着那瓔珞項圈，像極了丟了家的孩子，固執地不願意離開。
黃楚楚突然之間倒是有些明白了君睿爲何那般如珍似寶的護着她，有關她的事不許旁人窺探半分。
大抵，是真的憐愛又喜歡她。
＊
從一開始，黃楚楚便知道自己與寧王的婚約不過是利益交換。她父親乃兵部左侍郎，她是世家之女，於朝堂盛京之事也算了解一二。她的這場婚約，是寧王想要拉攏朝堂勢力，而她的父親想要靠攏寧王一黨，爲黃府謀勢。
似乎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包括她自己。
成了寧王妃，她的身份也今非昔比，即便是側妃之位帶來的榮耀權勢，也比嫁給其他貴族世家公子的正妻來的多。那時候她還在想着，若是將來寧王登位，她便是一步登天。
在嫁入寧王府之前，黃楚楚便有意打聽過二殿下寧王的許多事情，從旁人的描述中大概拼湊出了寧王大約是什麼樣的人。
寧王自小便受聖上寵愛，聰明好學，教養嚴苛，八歲那年被授封王位，緊接着，其母蘭妃被封貴妃之位，位同皇后，張家商號更是佔了盛京以及周圍大半貿易。
成爲寧王側妃之後，她有了更多對於君睿的瞭解。從前他們雖是在宴席上見過幾面，可她知道君睿同她並沒有什麼感情，不過是維持表面夫妻，並未強求。
君睿對她的確盡到了夫君的責任。內務全權交給她打理，錢庫也從未限制她使用，偶爾同她一起用飯，關心幾句。雖是側妃，君睿對她同妻子並未有何區別。對於她父親以及黃府，君睿在朝堂上也幫襯了許多，甚至族中一些子弟也因此得到了提拔重用。
有時候她也在想，她沒有後悔嫁給他，甚至有些慶幸。
日子久了，她大概也摸清了一些君睿的性格。君睿在朝堂之中極善經營，權勢不小，手段甚多。明明已經是皇子，王爺，朝堂之上有那麼多的勢力，他卻並未放鬆懈怠，肆意妄爲。
如今想想，君睿大概是揹負了太多的東西，也承擔了別人太多的期望。
寧王府，張貴妃，整個張家，錯綜複雜的朝堂勢力……這些都在驅使着他一步步往前走，連他自己似乎都把這些主動壓在了身上。
他想得到太子之位，更是想登上至高之位。君睿的野心，從來不加以遮掩。
可她總是認爲，與其說是君睿想得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力，不如說是太多其他的人想借君睿得到他們自己想要的。
然而，自從大殿下煜王回京，後來又成爲太子之後，她作爲旁觀者似乎看到了君睿的勢力和依仗在一點點地被瓦解，一切都開始脫離了原本的掌控。
起初是寧王結黨營私被聖上嚴懲，再者便是張蘭貴妃觸怒聖上被禁足，緊接着是張家商號私賣禁藥，多地聯名上書告發張家擾亂市易。再後來，便是張家徹底斷了牢固的根基。
張傢俬通別國重臣，收買邊防官兵，甚至獻上邊境佈防圖。張家被抄下獄之後，張蘭貴妃在宮中私養毒物殺人，更是被揭發數十年前指使雲妃謀殺先皇后。
張家全族無一人倖免，全都降了罪，男子被斬首，女子被賤賣，連同幼兒都未曾逃脫得過，留了命的都被髮配去了邊防苦寒或是沼澤之地，大多半路都會沒了命。
權勢爭鬥之中，贏了便是一步登天，富貴權勢加身，輸了……萬劫不復，屍骨無存。
黃楚楚記得張家出事那段時日，朝堂之上所有人對寧王皆是避之唯恐不及，不敢提及。也是那段時間，君睿整日都是同妙妙待在小小的留芳園裏，總不見出來。
如今想來，或許那小小的留芳園是他最後的清淨之地，能忘卻外面的一切紛爭煩惱。或許也從一開始，君睿把妙妙帶回府也是因爲這樣的緣故。
妙妙是個癡兒，正是因爲如此，才最是天真無邪。不入塵俗的人，也沒有塵俗的煩惱。
他可憐她，憐愛她，或許護着妙妙，也是在護着他自己罷。
可黃楚楚至今也不明白，君睿爲什麼會在起兵謀反前將妙妙託付給她。甚至在她帶着妙妙離開寧王府之前，他也沒有出現見妙妙最後一面。
不知那時候他是否想過，若是他此去不回，妙妙又該如何。
最後，一切似乎太過於平靜地離開和結束。
寧王死了，王府敗了，妙妙也等不回她要等的人了。
＊
黃楚楚看着妙妙，似乎也紅了眼眶。
“妙妙，和我回家吧。”
妙妙搖了搖頭，眼中乾淨得如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水。
“可是他會等不到我的。”
黃楚楚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妙妙，他會回來的，不過……需要很久很久。”
妙妙擡起頭，手裏握着那瓔珞，眼中突然多了些光亮。
“真的嗎？”
“真的，我陪你一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