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逸同燕無歸勒馬,微微仰頭看着山上的景象。
浮空山的名字,與眼前之景倒是頗爲契合。山林秋色依次相疊,山腳金黃一片,山腰仍有翠綠,一條瀑布飛懸而下,入了山林消失不見。
遠遠看着,此處不似真實存在。
沿着山路向上,燕無歸注意到清逸一言未發,低頭靜靜趕路。即便時隔多年,清逸卻像從未離開過一般,找到了回來的路。
到了半山腰之後,經過一處石棧道,幾處宗門便清晰可見。
清逸帶着燕無歸繞路去了後山。
來浮空山之前,燕無歸在清元鎮便已經打聽過,如今浮空山上有三個小宗門,分別是十絕齋,水雲門,無鋒院,劃界爲派,各不相擾。
只是不知道,原來的五門宗是在何處地界。
兩個身穿墨綠色的弟子身配短刀,不緊不慢在林間晃悠着,卻是一臉的哀怨。
“天天砍柴,老子都要成農夫了!說好的上山學藝呢!啊?我連個師父都沒得!”
“別磨蹭抱怨了,咱們混江湖也要喫喝拉撒!門裏沒錢,開源別談,只能節流。你瞧瞧隔壁十絕齋,多霸氣的名字,可誰知道那齋主帶着手底下人都在種地賺錢。狗看了都得誇一句!”
“可是爲什麼他們還比咱們有錢??”
旁邊的弟子湊近,悄悄道:“聽說齋主下山偷偷打零工,被無鋒的人撞見了。唉,大家都不容易,看看這貧富差距。”
“真羨慕清元門啊,聽說一頓倆雞腿……”
“真羨慕啊……咱們還是砍柴吧……”
突然,一個弟子看見不遠處林間有兩道身影。
“那兩人怎麼上來的?哪家的?”
“這裏是後山,一般人不會從這裏上來,這兩人明顯是要上山吶!”
那弟子觀察了些許,皺眉道:“這兩人去的方向,怎麼像是那地兒……”
另外的弟子突然反應了過來。
“不會是去後山墓地吧?那埋着的都是五門宗的人!”
“可五門宗的人早就死絕了。”
燕無歸觀察着周圍,壓低聲音道:“這裏已經是無鋒院後山地界。”
清逸眸色暗了暗,仰頭看見了幾處房舍。
“無鋒院做的是江湖殺令生意,以前也只是在浮空山附近的一處矮山上。”
突然,燕無歸按住身側的劍,神色凌厲。
“有人靠近。”
“今日,我並不打算同這些宗門人起爭執。”清逸道。
浮空山早已經沒了五門宗,師父師兄們都不在了,這裏是他的歸處,可再也沒有家了。
在清元鎮,燕無歸特地打聽過十多年前五門宗的事,以及五門宗因何被滅門。
從前,浮空山只有五門宗坐落其上,並無任何門派爭搶地界。這江湖上只看重實力,五門宗獨有近身拳術,名爲空遊,萬般變化,無人能破,加上五門宗用的乃是三流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五門宗在江湖上名聲大噪。
只可惜,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五門宗在一場武鬥中殺了兩名宗門弟子,其中一位乃是一派掌門獨子。而此事之後不過半年,五門宗便時常被其他宗門圍攻。後來,一位別派掌門無端死在了五門宗山門處,屍首分爲五段。
五門宗被滅之後,獨創的拳術刀法盡數散播在江湖上,早就見怪不怪。
燕無歸想起當初在子霄谷便是認出了清逸的招式,這才明白原來清逸是五門宗的後人。
“我們應該是到了。”清逸走到一牆藤蔓前,那些藤蔓開着朵朵黃花。
燕無歸不知所以地跟着走了進去,目之所及,是一座座矮墳,雜草叢生,那墳前並無刻字石碑,而是七零八落的木牌,腐爛不堪。
這是……
燕無歸靜靜看着,勉強可以辨認出那些木牌上有着人名。
清逸忽然回頭,像是被拋棄了一般,滿眼的無措和無助,雙眸微紅,一行清淚滑落。
“燕無歸,我……我認不出師父了……認不出師父了……”
清逸抓住燕無歸的衣袖,握不住手中的劍,腿軟地差點跪了下去。
“我陪你,陪你找師父,別怕。”燕無歸擡手用力撐住他,好似要給他力量。
眼前如此多的同門,讓他難以想象當年五門宗是如何被屠殺殆盡。
清逸那個時候……不過是個孩童而已,到底是如何活下來,又熬過來的。
而另一處,幾道身影悄然靠近。
“掌院,有人擅闖後山。”
“何人?”
“兩人持劍,去了五門宗墓地。”
“五門宗……”
*
林間,幾個羽麟衛暗暗觀察着動靜,看見無鋒院的掌院帶不少人去了後山。
“無鋒院真是好意思在浮空山佔地,當初圍攻五門宗可沒少他們的份。這無鋒院上上下下,找不出一個乾淨的人。”一個羽麟衛冷冷道。
“來之前小少主交代過,務必護着那兩人平安,眼下這情形,不如提前下手,也免得那兩人暴露出去。”
“急什麼,一路跟過來看那兩人實力不弱,或許也用不着我們出手,靜觀其變。”
那羽麟衛微勾着脣角,壓低了眼眸,身上多了些殺意。
“更何況,小少主讓我等前來便是赤裸裸的警告。如若那無鋒院掌院不識時務,當真是蠢到家了。”
清逸看着身邊一座座矮墳,身形踉蹌,臉色已然蒼白,他兀地失去力氣跪在地上。
“是掌門師父……是師父……”清逸放下手中的劍,身體顫抖,“徒兒回來了……徒兒有聽您的話好好活着……”
燕無歸靜靜站在一旁,嗓子裏有什麼東西堵着,不覺緊握着手中的長劍。
這世間的事,僅僅是活着,便是已經難倒許多人。他們一直在努力地活,好好地活。
清逸的師父和同門師兄弟長眠於此,浮空山仍舊是清逸的歸處,可他呢?他似乎……什麼都沒有。
燕無歸,無歸處。
他如今自由了,可他能去哪兒呢?又能去哪兒呢?
突然間,燕無歸察覺出周圍異樣,發現有人正朝着他們逼近。手中長劍未發,劍鞘透着冷光。
“爾等何人!竟然擅闖無鋒院!”數人持刀包圍。
無鋒掌院看着闖進山的兩人,上下不停打量着,眸色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