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這波都是些成年人,此刻有的人正在倆倆比劃,有的人在作壁上觀,有的人在自己單練,共有十幾人這樣。
房裏這波少一些,一老一中一少,再加六個小孩一共九人,柳乘風和柳靖源赫然在內。
柳靖源與幾個小孩正在地上做着一些練功動作,這些動作各式不一,而且看起來都有着不小的難度。每當他們在做某個動作堅持不住時,就會馬上再換一個,如此類推,直到完成所有的動作。如果中途某個動作不標準,在調整之後還是改不過來,那就要從頭做起。而做一個動作堅持的時間和做完整套動作所用的時間,以及能做到多少個動作,這些都反映出了其中的天賦與能力和修煉進度。
這是柳家每個習武子弟必須修煉的一套練體術,是由柳乘風親自定下的規定,按他的話說,練體乃練武之本,體在先,術在後。
此時,場內其中的兩個小孩,動作已經開始變形,身體不停東倒西歪,嘴裏也是叫苦不迭。
這邊柳靖源的動作不僅標準、穩定,還從中透出一股特異的美感。而從他汗流浹背的樣子來看,顯然是比別人來得更早,已經練有不少時間了。
柳乘風在最裏邊盤膝而坐,猶如老僧入定,又似只是閉目養神。
中年人則在幾個小孩間來回走動,時不時糾正一下他們的動作,空餘時間也偶爾的瞄一下柳靖源與柳乘風。
“啊,哦,哈,嘿!”外面傳來陣陣激烈的叫喊聲,還有手腳相交的啪啪聲,喧鬧的聲音讓房裏的某人內心很是無語,不明白他們爲何要喊得如此生動又充滿了戲劇性。
不過到了晨時,外面那些聲音總算是停了下來,聽出來有一些人已漸漸散去。同時房子裏面也有幾個小孩堅持不住停了下來,只有一個小女孩和柳靖源仍在繼續。
柳乘風睜開眼看了一眼,又緩緩的閉上。
一刻鐘後,那小女孩的動作已經有些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挺不住了,可她仍然咬緊牙關,努力堅持,一看就是個好強的孩子。
又一刻鐘後,小女孩終於堅持不住癱坐在地,她沮喪的看了看柳靖源,有些不開心的嘟了一下嘴。看來她竟暗自把柳靖源當成了比較的目標。
中年人見狀過去撫慰了她一下,然後帶着她與幾個小孩一起,來到柳乘風面前行了個禮,說道:“叔爺爺,我們先告退了。”
柳乘風張開雙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下那小女孩。
“嗯,表現不錯。”
中年人溺愛的摸了一下小女孩的頭,再向柳乘風行了個禮,然後帶着幾個小孩退去。
那小女孩臨到門前還不忘回頭再看柳靖源一眼,眼中透出異於同齡人的眼神,顯然不僅只是性子好強,還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
練功房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聽到柳靖源那綿長而不亂的喘氣聲。
晨時六刻,從柳靖源從開始練功時算起,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之久,他的汗水溼透了衣衫,不時晃動的身體也預示着體力臨近了極限。
“呼。”
柳靖源停下動作長呼一口氣,再一個深呼吸後,馬上接着換下一個動作。此刻的每一瞬間對他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被汗水粘貼的衣服帶來的不適,開始在其心裏慢慢放大,肌肉的痠痛也在不斷地向全身擴散,似乎下一刻隨時有可能像之前的小女孩一樣癱坐在地。
“武道一途,開始之初就註定了不是普通人能走的路,路上更是難關重重,每進一步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挑戰有時來於自身,有時來於外界。”柳乘風的聲音悠悠傳來。
“不斷挑戰是強者最常做也最擅長的遊戲。”
“挑戰自己應該不是一件難事吧,畢竟你自己還算不上一個強者。”
柳靖源一愣,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身體也一下晃個不停,感覺這話聽起來怎麼如此矛盾。
他一邊咬緊牙關穩住身體,一邊心裏苦思太爺爺此話是何意,無奈越想越是想不通。
“自己不是強者嗎,如果有此想法又怎能成爲強者。若無此想法,難道就無法戰勝自己嗎。”
就在他思忖間,似乎忘記了身上的痠痛,身體動作也保持住了平衡。等他反應過來後,腦子裏靈光一閃,暗自喜道:“難道是要忘掉自己,可怎麼才能做到呢。好,忘掉自己,忘掉自己,啊!”可是纔想了一下,那剛消失的痠痛感卻又傳了回來。
內心的想法似乎只是無用的掙扎,瀕臨極限的他,眼看下一瞬間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有種人天生不凡,你說的那個蘇雲,讀書之餘去練武都有此表現,我看他有點類似於這一種人,除非…。”柳乘風的聲音又突然傳來。
“除非什麼。”柳靖源在心裏忍不住念道。
似乎知道他心裏有此一問,柳乘風緩緩說道:“迷失自我,止步不前,或者像某些人一樣,總是倒在一個個難關面前,接着就失去了挑戰自我的勇氣,然後慢慢歸於平凡,成爲一個曾經的天才。”
說完後他慢慢站了起來,徑直朝着柳靖源走了過來。
“噠,噠,噠…”沉重、清晰的腳步聲以一種奇妙的節奏響起。
柳靖源還在思考剛纔的話語,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緩緩走來的柳乘風。在他眼中的太爺爺表面上很是隨意自然的向他走來,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可是他卻感受到了其中不一樣的變化,一種特殊的、由內而外不可言喻的變化。
“噠,噠,噠…”
腳步聲越來越近,柳靖源心中的那種感覺也越發清晰,他的眼睛好像有些看不清楚,又好像看得很清楚,那道身影在向他散發着什麼。
“氣勢嗎,不對,是生命力,是強大的生命力。”
他心中似有明悟,看着那道已經聳立在他跟前的身影,對上那雙不怒自威神光迸發的眼睛,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小奶獅,正面對着一頭高大威猛的獅王。
身上的痠痛在慢慢的減弱,消失的體力也在慢慢的有所恢復,就像一塊即將熄滅的火炭,被一道熊熊烈火重新引燃起來。
“人體隱藏的奧妙無窮,普通人窮其一生,所用十不足一。”
柳乘風的聲音似乎有種直抵心靈的魔力,他說完後靜靜的站着,似乎也陷入了思考當中。
他確實正在思考,思考着怎麼才能把自己內心的感悟,像散發生命力場一樣散發出來,以便讓他這位器重的後人能夠從中得以領悟。
“道家曰,人乃自然之物,天之所生,遵循自然,無爲而有爲。儒家曰,有教無類,以人爲本,立仁立德,以禮規建秩序,立聖道以成王道。兩家都深諳天人感應,同樣追求天人合一。”
“大道至簡,殊途同歸,武道一途,同樣講究天人感應,也同樣追求天人合一。”
“人立於天地,秉靈氣而生,人與天地的關係,玄妙而不可測。”
“胎兒孕於母體,奧妙無窮,知源而不知源。”
“嬰兒嗷嗷落地,此刻是一個無我的階段,只需天地靈氣與可食之物,即可茁壯成長,此乃天授。”
“牙牙學語後,我開始形成,秉人道而生,茁壯同時,各種他我也紛至沓來。”
“只要天地靈氣不散,食物不缺,無我仍然能夠承載本體立於天地。”
“我屬人道,基於無我,生於人道,立於天道。”
“我與無我,亦爲真我。”
柳乘風沒有再往下說,顯然點到爲止、循序漸進是當前所必要的做法,他恢復常態,又回到了最裏邊盤膝而坐,繼續閉目養神。
“我,無我?他我?真我?”
柳靖源陷入了苦思,卻又不得要領,而且越思越亂,思海中無風起浪一般,各種思緒開始不停的翻滾沸騰。想要的那一絲真義,宛如思海中的一輪明月,越是想抓就越是抓不住,一番的努力只空得無數的氣泡,而待你想要放棄時,那一絲真義又在那隨波浮動,似真似幻,讓人捉摸不定。
“我,指的肯定是現在的我思我想了,真義會是我嗎,好像不是。”
“無我,你都無我了,我還怎麼能找到你呀,指的肯定也不是你了。”
“他我,這又是什麼?”
“真我,有點玄妙,指的肯定就是你了,但怎麼才能找到你呢。啊,好酸好痛,嗚嗚,怎麼又來了,我找的可不是你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