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諶凝望着黑土漸漸消失遠去，立刻下令道：“加速前行！”
一萬兩千餘大軍加快了速度，向長安趕去。
出了雍州，自秦州之後，按理說一路過來山賊、馬賊橫行遍地，但趙諶一行所過之處，沒有看到任何一支山賊和馬賊，這當然與他金城王赫赫兇名有關，沒有哪路賊人敢跑來送死。
但一路過來，旅途也太安靜了，安靜得令人恐慌，甚至已經不是安靜，而是死寂了。
事實上，一路過來，趙諶的臉色也越來越沉重，嘆氣唏噓也越來越多。
他甚至有時候懷疑，他腳下的路通向的不再是人間，而是傳說中的無人區。
按理說關中一直沒有被金兵攻陷過，可是這一路過來看起來同樣慘淡。
趙諶終於明白爲何三個多月前十五萬流民中會有不少是關中百姓了，甚至這些天也一直有關中的流民斷斷續續的往金城方向趕去。
趙諶一行雖然偶爾在道路邊也會看見幾個村落，但有三分之一的村子裏面的百姓竟然都消失了，連同他們的牲畜一併消失得乾乾淨淨。
而且一看痕跡，就知道絕不是憑空消失的，因爲村落裏面還有屍骨和乾透血跡，有時還會有被大火焚燒的痕跡。
這是遭遇了燒殺劫掠的慘事。
而本應該在這個季節收穫的莊稼和雜草混在一起，瘋了一般到處亂長。門口、屋頂、房檐，哪裏都能看到它們孱弱但不屈不撓的影子。
播種者不是農夫，而是四季不斷的山風。是它們將去年散落在農田裏的種子吹上了失去主人的房檐，讓其在那裏生根發芽。
半個月後，它們還會將新的種子從屋檐上吹落，吹向新的可以得到陽光和雨水的角落，待明年春來後開始一場新的循環，生生不息。
讓關中很多村子變成無人區，固然與金兵侵略大宋有所關聯，算是連鎖反應，但更多的卻是與當地官府只維持城內秩序和治安，讓城外的村鎮已經變成了法外之地，而秦嶺山中山賊、馬賊又太多有關。
這些馬賊、山賊來去如風，四處劫掠，而官府卻束手無策，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管過。
此外，卻是被當地官府給逼的，甚至是被西軍給逼的。
自黃河北邊河東、河北四路陷落之後，因爲從中原送往西軍的糧草軍餉容易被金兵劫掠走，再加上朝廷貪腐成風、郭京又懷疑种師道與趙諶暗中眉來眼去。
所以，這兩年以來，朝廷幾乎已經不給西軍提供糧草和軍餉，但又不能不管，便下令西軍糧草和軍餉由關中路州縣提供。
而關中本地官員其實代表的是當地大貴族、地主豪強的利益，他們自然不願意自己掏這些糧草軍餉，所以便給尋常百姓加各種稅收。
之前朝廷的稅收本來就重，百姓本就一直被地主豪強剝削，哪還有多餘的錢糧。
不想被打入大牢，也不想被官府抓去服勞役，有不少百姓便索性選擇當了土匪，或者選擇成爲流民。
雖然他們最後難免要死於一場與官軍的戰鬥或一場土匪之間的火併，但至少能多活一段時間，。
馬賊和山賊頭領們，將大量百姓吸收，讓他們變成自己的嘍羅之後，發現竟然已經在附近周邊搶無可搶，而自己糧食越來越不夠時，有些有眼光的馬賊頭領也會找幾塊地種上。
所以，賊人們糧食也產出不了多少，這樣一來，變成馬賊和山賊的百姓其實和進了城差不多，還是不斷的餓死或者被殺死。
趙諶這一路過來，雖然只是帶了一萬兩千人馬，但擔負後勤補給輜重人員卻動用了足足四萬人，糧草都是從金城、雍州運過來的。
當然，一路過來，情報司的探子也發現了不少山賊和暗中窺視的馬賊，但是這些賊人只要一看見金城王的大旗便嚇得能跑多遠跑多遠，哪還敢靠近。
偶爾，趙諶一行會經過一些由豪強帶頭組織的村鎮聚居的堡寨，牆壘得比長城還高，敵樓裏擺滿各種防守利器，看到他們這大隊官兵到來時，卻是猶如防範山賊一樣防範。
也有堡寨派人小心翼翼且恭敬無比的供奉一些糧草或者銀子，甚至是送來年輕女子。
這分明是以前沒少被官兵搶，想通過這些東西換個平安。
“這些堡寨的人估計對官兵和馬賊一樣，都是恨之入骨啊！”剛剛打發走了一個堡寨送來的三車糧草、十個年輕女子之後，杜成孝在趙諶身邊唏噓不已。
“這不能怪他們，大宋不少官兵跟山賊和馬賊的確沒有什麼兩樣，西軍那樣的算是好的了！”趙諶嘆了一口氣，淡淡的說道。
岳飛咬牙道：“地方一些官兵被上面派來剿匪，但討賊不利，爲逃避上司懲罰而拿百姓腦袋頂賬的噁心事在大宋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其實有一些堡寨本來也是賊人，或者說他們本來和土匪穿的就是同一條褲子！”小詩在一旁看了一眼岳飛，淡淡的說道。
特意被趙諶帶來、善於創造奇蹟的神棍黃永明冷笑道：“小詩大人說的沒錯，也的確沒有冤枉他們，這些結寨自保的大戶的確和地方上的土匪山賊、馬賊之流牽扯不清。有的彼此之間本來就是親戚。”
趙諶沒有否定小詩和黃永明所說，嘆了口氣道：“只是，結寨自保也好，上山爲匪也罷，都是爲了在亂世中苟延殘喘。”
黃永明立刻又道：“王爺說的是，據卑職所知，有的堡寨託庇在附近的山賊保護下，官府交一份賦稅，土匪那裏也交一份，兩方都不得罪。”
“是啊！總得讓他們活下去吧！”看了這些慘狀之後，一直沉默不吭聲的張紅玉的話裏包含着嘆息與無奈。她才十八九歲的花季少女，卻彷彿經歷了太多的滄桑，對世間百態也多了幾分理解。
“活下去，是亂世中的唯一選擇。因此無人能責怪他們採用的什麼手段。
要怪，只能怪侵略大宋的金兵和毫無作爲的朝廷、官府，是他們將好端端的人間變成了匪巢和地獄。”
趙諶說這些話的時候，想起了之前被自己一巴掌扇死的太上皇宋徽宗和如今的皇帝老子宋欽宗。
想起了各個豪強地主們和朝中那些自私自利的官員們，不由得殺機沖天，他發現有太多的人實在是該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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