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座之上,慶安帝面沉如水,帝座之旁的老太監第一時間小跑下去,來到那青衣身旁,面帶恭敬的雙手接過對方的奏章,又小跑回去,雙手呈給慶安帝。
慶安帝接過奏章,低頭看了起來。
整個宣政殿一片寂靜。
青衣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眼眸似閉非閉,沒有言語。
而其他文武羣臣,也俱都安靜的等待。
所有人都知道,方纔那是‘鬧劇’,所以大家可以隨意點。
但現在……
不同了。
因爲……
涉及到了斬妖司!
斬妖誅魔二司成立,以斬妖誅魔爲責。但其實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其真正用意何在?
事實上,如今這朝堂之上,就有許多人,是與二司協定的參與者!
所以他們太清楚,慶安帝對於宗門和世家的厭惡,已經到了何等地步。
而所有人都很清楚,如今這個通天的‘妖臠案’,其實只是一個引子,真正引起慶安帝關注的……是背後的事!
這很可能,涉及虛舟郡第一宗門——月華宮!
這,纔是慶安帝如今如此鄭重的原因!
其實不少人,此刻心中都滿是疑惑……月華宮這次怎會出現這麼大的紕漏?讓如此‘重案’,直接遞道了慶安帝的手中?
慶安帝翻閱奏章的速度並不快,但越看,他的臉色越是陰鬱,到最後,已經隱見雷霆!
最終,他砰的一聲,將奏章摁在了龍書案上,閉上了眼睛,顯然是在壓抑怒火。
片刻之後。
“心境。”
慶安帝開口。
“奴婢在。”
老太監連忙欠身候旨。
“將奏章傳下去,讓諸卿都看看。”
慶安帝壓制住了怒火,聲音顯得很平靜。
“是。”
老太監領命,而後接過奏章,小跑下去,呈給了左列第一人。
這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老者目光沉靜,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卻又不失儒雅。
大炎左相,張若愚。
左相面色沉靜,接過奏章,細看了起來。
片刻之後,他觀完奏章,沉默一陣之後,將奏章,傳閱給下一人。
右相,楊文思。
楊文思同樣滿頭銀髮,模樣清矍,相比左相,氣勢不輸分毫。他看完奏章,略微頓了一下,傳閱給下一人。
禮部尚書,吏部尚書,兵部尚書,工部尚書……
國公,王爺,諸侯,將領……
文武官員,一一傳閱。
所有看過奏章的人面色都有所變化,卻又都沉默。
直到前幾排的這些肱骨之臣們都看過了奏章之後,慶安帝的聲音,才平靜的響了起來。
“對於此事,諸卿怎麼看?”
話音落地,御史臺董文清,第一個前踏一步,高聲道:“聖上,奏章之中證據確鑿,此案罪不容赦,當徹查虛舟一郡!上至郡守郡尉,下至文武官員,都必須徹查!於城防司圈妖臠,數量還如此之大……簡直罪該萬死!不僅妖臠案要查,更要溯本求源!這過千妖臠,到底從何而來?其背後,恐有十數萬我大炎無辜亡魂!所涉之人,無論身份,俱要問罪!非如此,不足彰我大炎誅妖之心!也不足給虛舟萬民一個交代!”
他面容之上,殺意滾滾,怒意滔天,震怒之聲,響徹宣政殿!
慶安帝沒有回答,沉默坐在帝位之上。
朝堂袞袞諸公,也都沉默,似乎在沉思。
“左相,您怎麼看?”
慶安帝沒有等到第二人開口,於是他點名,看向左相張若愚。
張若愚微微欠身,沉聲道:“董御史所言也是臣之所想。臣認爲,聖上當派欽差,前往虛舟,徹查此案。”
“右相?”
慶安帝不答,又看向右相楊文思。
“臣附議。”
右相欠身,恭敬說道。
慶安帝點頭,而後問到:“欽差人選……諸卿有何教朕?”
又是董文清第一個開口,他高聲道:“此案涉妖,正是斬妖司正管。不若便全權放手,交由斬妖司卿雲大人去辦即可!”
“此事不妥。”
慶安帝還沒說話,官員中有人卻是皺眉,開口了。
慶安帝低頭看去,是吏部郎中‘吳文謙’。吳文謙五十來歲的樣子,模樣清矍,此刻站出來,朝着慶安帝行禮。
慶安帝點了點頭,董文清卻已經皺眉道:“有何不妥?”
吳文謙蹙眉反問。
“這豈不簡單?聖上只需下令,着刑部、吏部等天官跟隨便可,協助斬妖司卿,徹查此案。”
董文清立刻說道。
“那以誰爲主?”
“自然是斬妖司。”
“那更不行。”
“爲何不行?”
“這不等同變相將議政之權交由斬妖司?”
“這如何算是議政之權?不過通力合作,各司其職罷了。”
“斬妖司查案自無不可,但不可爲主。斬妖司,不可涉議政之權,此乃斬妖司立司之初便定下的嚴令,絕不可越!否則,臣便冒死也要參斬妖司一本!權重過甚,本就已尾大不掉。長久以往,國將不國!”
“危言聳聽,不過暫時合作,與議政之權何干?”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斬妖司辦好涉妖之案便可,涉及官員,自有朝廷正統官衙負責!說到這裏,臣還真有一問——此案之中提及那虛舟斬妖郡司葉臨淵,此人無憑無據,僅憑懷疑,便敢貿然攜衆斬妖司衛圍攻城防司,此行此舉,細思之下,是何等的膽大包天?!那城防司乃是朝廷官衙!此次他是查出了妖臠案……可若並無妖臠案,他如此行徑,又該如何收場?聖上,從此事上就足可看出,斬妖司三權集一的巨大權勢,已經讓斬妖司衛們開始專權,甚至是越權行事!臣請陛下,嚴懲那葉臨淵!以警戒我大炎百官,莫要因權忘本!”
吳文謙突然跪伏在地,義正言辭的對慶安帝開口。
慶安帝的臉色平靜,看着吳文謙,沒有說話。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此次若非那葉郡司,虛舟郡城防司圈妖臠一事,至今還不得大白於天下!我大炎至少十數萬亡魂,都要平白枉死,不見天日!是那葉臨淵查出瞭如此大案,如此大功,吳大人不爲其請功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問罪?!”
董文清都氣笑了,怒聲質問。
“一碼歸一碼。查出此案,他自然有功。但這並不能掩飾對方越權跋扈的事實。正如吳某之前所問,他此次也是查出了妖臠案……若未查出呢?他可曾想過如何收場?恐怕他不會想,因爲他覺得沒有任何問題!因爲他認爲斬妖司就有這樣的權力……董御史,你可曾想過開此先河的後果?後果就是,斬妖司想查誰就查誰,而且無需證據,只要一句‘我懷疑’。無論你有罪還是清白,斬妖司但有不順心,便可肆意調查你。誰不聽話,就查誰,殺誰!這天下,豈能不亂?”
“功是功,過是過,功過豈能相抵?他查案有功,該賞則賞。但他開如此越權先河,該罰也必須要罰!而且要嚴罰!否則今後,誰還敢言斬妖司之過?你御史臺乾的便是風聞奏事之事,可若是有人可以隨意的捉拿你御史臺的御史,甚至殺你御史臺的官員,你今後還敢說那人的壞話麼?便那人的確有罪,你還敢說麼?”
吳文謙冷哼一聲之後,一連串的質問脫口而出,竟然將董文清都給問了個啞口無言。
不得不說,論上綱上線的本事……這些文官,是祖宗。
恐怕遠在萬里之外的葉臨淵也想不到……他查到了如此驚天大案,在這位吳文謙的口中,非但無功,反而全都是過。
宣政殿上,所有官員都納口不言,聽到這質問,也無人出聲。
慶安帝的臉色依舊平靜,只是帝袍之下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他當然知道吳文謙這般說的目的在哪裏……無外乎抓住一切機會,打擊斬妖司而已。
斬妖誅魔二司的權柄,是他給的。當年立這三權的時候,就曾遭遇無窮無盡的阻攔。最後,是他一意孤行,靠着蘇師等人的威壓,才強行施展了下去。
但是斬妖司缺乏中層力量,這三權,其實斬妖司是鮮少動用的。
此次看到奏章當中的葉臨淵的所作所爲,慶安帝心中恨不能大喊幾聲痛快……他當然知道當地朝廷跟那些宗門世家的勾結到底有多深!
但此刻,這吳文謙卻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
這參的不是葉臨淵啊……
而是他慶安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