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清矍，一襲紫袍的左相，神情沒有太多的變化，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後，才緩緩躬身道：“臣，也覺不妥。”
“還請聖上，收回成命。”
“還請聖上，收回成命！”
左相一開口，頓時許多朝臣都走出班列，躬身行禮，請慶安帝收回成命。
慶安帝表情變幻不休，一變再變：“你們……”
彷彿怒到極致，卻又強行忍住的樣子。
朝臣們都躬身埋頭，沒有看他。
許久之後……
“罷了，既然是祖制，便就依着祖制吧。”
慶安帝冷漠的聲音迴盪朝堂：“葉臨淵。”
神情古怪的葉臨淵欠身：“陛下。”
“既然諸多大人都覺得你繼續留在斬妖司有所不妥，那你就退出斬妖司吧。”
“謹遵聖令。”葉臨淵躬身回答。
“不過你放心，雖然你退出了斬妖司，但你於大炎有大功，朕自當重用……吳文謙。”
慶安帝突然冷漠喊出吳文謙的名字。
吳文謙面容微微一變，但還是出班恭聲應道：“臣在。”
“你爲吏部郎中，朕問你，葉臨淵本爲虛舟郡斬妖司郡司，雖然斬妖司不涉政，不入朝廷官品，但畢竟也是朝廷官衙。斬妖司一郡司郡之職，該抵朝堂幾品官？”
慶安帝平靜的詢問。
這一下不僅僅是吳文謙，就是朝堂上其他的官員，表情也都是微微一變。
斬妖司因不可涉政，所以包括雲道真在內，都不以大炎官品論，而是自有一套等級制度。
爲司衛、衛首、少卿、右卿、左卿，最後是大卿。
因爲除了皇帝，二司不受任何人節制。再加上大卿神通境的戰力，本身就超然，所以從某種程度來說，二司大卿的地位，幾乎是和左右相平齊。
那麼真要套朝堂官品的話，大卿是妥妥的‘一品’。
但是這顯然不能這麼去算。
因爲大卿能到這種地位，更多的是因爲其超然的修爲。是‘特例’。
之下的左卿右卿之流，自然不可能到二品、三品的高度……三品以上，都可以稱之爲大員了，執掌某一部巨大權力，斬妖司的左卿、右卿，顯然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權利。
所以不能這麼套。
那麼從實權入手？
同樣很難。
就拿葉臨淵來說。
他本身只是斬妖司少卿的品級，可同時，他又是虛舟郡斬妖司的郡司，執掌一郡之地的斬妖司，麾下斬妖司衛超過五千人，遍及一郡之地。
而且又不受當地郡守郡尉節制。
真論起來，在一郡之地，其地位並不比郡守和郡尉。
要是按照這樣去套的話，一郡郡守，至少也得是三品以上大員……那豈不是等於葉臨淵也算是三品大員？
吳文謙腦子轉的飛快，同時恭敬道：“斬妖司無轉政先例，臣，也不知該如何研判。”
他將皮球踢了回去。
“那男爵之位，若入朝堂，可擋幾品官？”
慶安帝問了另一個問題。
這倒是有先例了，因爲朝堂勳貴之家還是不少的，也常有勳貴成年之後入朝堂，安排職務。
“男爵爲最低勳貴，若入朝堂，可爲五品。”
吳文謙想了想之後，如此回答。
公侯伯子男。
一國國公，那妥妥的一品勳貴。
侯爵，可當二品。
伯爵，三品……
以此類推，男爵，自然可當五品。
五品官……
放到地方上，自然非同尋常。可在帝都，顯然不算什麼。這也是吳文謙據實回答的原因。
“五品……吳文謙之言，諸卿可有異議？”
慶安帝似乎有點不滿的冷哼了一聲，但沉吟了一下之後，又問朝堂諸公。
朝堂安靜了一小會兒，不少人相互對視，然後又輕輕點頭。
“臣，無異議。”
“臣，也無異議。”
很顯然，他們的目的是很明確的，那就是……阻止了斬妖司涉政。
只要達成了這麼目標，其他的也就沒必要強求了。
葉臨淵顯然是皇帝的心腹，想要將葉臨淵清出朝堂，他們暫時是做不到的，所以他入朝爲官，已經是定局。
既然如此，又何必糾結？
區區五品官，給他就是。
別說只是一個五品……
就算是給他一個二品三品的，又能怎樣？
朝堂被世家牢牢把控，絕非說說而已。
朝堂之上只是一方面，更關鍵的是，朝堂六部，大部分的職務，都在世家牢牢掌控當中。是否能收回這些權利，還是兩說呢。
朝堂的博弈，只是一個濃縮。
關鍵還是在於硬實力的對比！
只要皇帝沒有徹底鎮殺世家宗門的絕對武力，那麼朝堂上的爭鬥，就永遠不會停息。絕非一兩個官員可以左右的。
這一點，代表着世家利益的朝堂諸公們明白……慶安帝，同樣明白。
但這並不代表這朝堂就不重要了，就不需要爭取了。話語權這種東西，沒有人會嫌多。
世家們會爭，皇帝一樣會爭。
諸位大臣聽到只是一個五品，都決定讓出這個位置。
唯有張若愚，在聽到‘五品’的時候，稍微怔了一下，似乎忽而想到了什麼。
可還不等他繼續深思下去，慶安帝已經開口道：“既然如此……好。心境，擬旨。”
“是。”老太監躬身應答，有小太監連忙奉上空白的聖旨與筆墨。
“虛舟斬妖司郡葉臨淵，清妖臠，平臨海，定虛舟，忠心體國，一心奉公，朕心甚慰。今封男爵，因祖制，調離斬妖司，平調入朝，依律，食五品俸，任其……神京府五品府尹，即刻上任。”
慶安帝平靜的聲音迴盪。
而當聽到‘神京府五品府尹’一職的時候，朝堂諸公，俱都是一怔，而後猛的想起了什麼……
十數日之前，神京府府尹劉懷遠一案，可是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的。要不是落鳳淵的事一下讓衆人分心，恐怕當時就要有一場朝堂爭論。
但即便是這樣，空懸了十數日之久的神京府府尹之位，在這段時間也常被人提及……
畢竟，神京府府尹，官位雖然不高，但因爲是帝都都府，位置還是相對敏感的。不少人的目光也鎖定在那位置上，因爲如果那個位置坐的是自己人，他們之後在帝都行事也會方便不少。
但不知道爲什麼，這段時間皇帝似乎忽視了這一點，偶有人在朝堂提及，馬上御史臺的人就會跳出來，參某個大員一本，一下子將話題就給扯開了。
當時朝堂諸公還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但此刻……
哪裏還有人反應不過來？
皇帝，早就想要讓這葉臨淵，當這神京府府尹了？
羣臣還在錯愕之中，葉臨淵已經躬身領命：“臣，謝隆恩。”
慶安帝眼中露出滿意之色，聲音溫和道：“臨淵，神京府不比其他地方，乃首地都府，你爲府尹，一地父母，當盡忠職守，萬不可學前任府尹，收受賄賂，貪贓枉法。否則，朕決不饒你……聽明白了麼？”
他若有所指的告誡葉臨淵。
葉臨淵心領神會，躬身道：“是，臣必不辜負陛下皇恩。絕不貪贓枉法，恪守盡忠。”
慶安帝滿意的點了點頭。
“嗯，等下領了官印文書，便去上任吧。”
“是。”
葉臨淵恭敬回答。
這對君臣一問一案，頓時將事情給坐死了。
朝堂羣臣這才反應過來，吳文謙第一時間喊道：“陛下，臣……”
“行了。”
不等吳文謙說完，慶安帝已經淡淡開口：“還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朕今日有些乏了，就這樣吧。心境，退朝。”
“是。退朝！！”
老太監應了一聲，便高聲喊道。而慶安帝，已經轉身，走下帝位，往側方，離開了朝堂。
吳文謙張了一下嘴之後，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很顯然，皇帝已經不打算繼續跟他們多說了。
事實上，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葉臨淵離開斬妖司，是他們要求的。男爵平調爲五品，也是他們自己提的。
皇帝如今下達的旨意，完全是在他們的要求範圍之內……將葉臨淵調離斬妖司，又給他安排了一個五品官。
他們還能說什麼？
只是這一切，顯然都是慶安帝事先安排好的。
而給葉臨淵安排的官職，也不是他們一開始所想的某部當中的‘文職’……而是有着一定實權的‘神京府府尹’。
這就讓一部分人感覺到有點不安了。
“聖上到底是在想什麼？神京府府尹？”
“真是亂來，就算是平調，也不該給一地主管啊……”
“左相……”
一些朝臣走到了左相的身邊，低聲開口。
左相目光閃動，聽到聲音輕輕擺擺手，而後淡淡道：“之後再說。”
說完，他扭回頭，正好看到，葉臨淵走出宣政殿的背影……
葉臨淵……
他心中呢喃，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
“我倒要看看，你在這京中……又能翻出什麼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