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最極端的說法。
畢竟府尹作爲一把手,嚴格上來說,連府院都是他手下……真計較起來,其實也是看人。
誰更強勢,就聽誰的。
就這麼簡單。
不過如今張府院的這句話,卻讓一些稍微聰明一點的衙役,聽出了幾分不尋常……這態度可不是普通的強硬啊。甚至當這這麼多衙役的面,說出了‘禮刑’二曹之類的話,這不但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更是往死裏得罪那位府尹大人啊。
到底是什麼情況?
不少人心底都有些不安起來。
反倒是跟在張府院身後的六扇門的人,神情一臉淡定。
一些早上跟葉臨淵出去的衙役發現,跟隨在張府院過來的,並不是早上的王無沙和趙忠,反而是一批陌生臉孔……
當首的,是一個面容平靜的男子,他一襲六扇門官袍,腰間懸着一塊腰牌,竟然是金色的!
金牌捕頭!
六扇門有四色捕快,通過腰牌而定。其中最底層的,是‘鐵牌’捕快,人數最多。其次,便是銅牌,比如趙忠,就是銅牌。然後就是銀牌,如王無沙……
鐵銅二色捕快,都不入官品,只是吏。
但到了銀牌,就有了官身。而且一下就是七品官身。比如王無沙。
而銀牌之上,就是金牌。
整個六扇門,金牌捕頭的數量也屈指可數。他也有官身,也是五品。
再上,就是總捕頭了。
總捕頭,是三品官身。直屬刑部尚書管轄。
六扇門的晉升非常困難,因爲每一階的品階跨度都很大,除了功勞之外,晉升還需有硬性條件。
因爲是司職緝拿,所以修爲是重中之重。銀牌以上,必須是先天武者纔行。
而金牌捕快,更是需要先天中的強者纔行。
他淡然的聽着張府院等人敘話,全程並未發一言。
不多久,監牢內傳來一陣動靜,很快,一羣六扇門的人,押着一羣人走了出來……
正是何三兒他們。
何三兒走出來的時候,眼淚汪汪的,眼神很激動。
他本來以爲死定了,沒想到,峯迴路轉,他又回到了六扇門的身邊……
張府院扭頭看了何三兒等人一眼,便沒有繼續理會,而是扭頭對那名金牌捕頭,露出了一個笑容:“人到了,你們帶回去吧。洛捕頭,這次,是我神京府僭越了,您多擔待。”
他的語氣很客氣。
‘洛捕頭’輕輕點了點頭,剛準備說什麼,卻忽而神情一動,側過頭來,然後才平靜道:“府院大人,令府的府尹大人到了,你還是先跟府尹大人商議一下吧。”
張府院一怔,這纔回過神,扭頭看去,頓時看到了一襲紅袍,款步行來的葉臨淵。
原本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弭不見,眼底閃動了幾下,只是看着,也沒有說話。
葉臨淵看到眼前這一幕,眸光微動,他先是掃了一眼何三兒等人,何三兒等人在見到他來的時候,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顫,原本激動的眼神,也頓時浮現出了幾分忐忑和不安,吞嚥了一口口水,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
但葉臨淵沒管他們,而是看向了自己這位之前沒見過的府院。
這是一個白白淨淨的胖子,單眼皮,一襲紅色官袍,看上去頗爲喜慶。
只是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卻很冷漠,沒有一絲笑意。
“張聞之,張府院?”
見他沒有打招呼的意思,葉臨淵想了想,反而是當先溫和的開口了。
在他打量張府院的時候,這位張府院也在打量着他,眼神並不客氣。
葉臨淵開口之後,這位張府院才先是哼了一聲,這才勉強的抱抱拳,敷衍道:“見過葉府尹。”
甚至連大人兩個字都奉缺。
葉臨淵看看他,然後才道:“昨日上任,曾請人去請張府院,但張府院似乎說身體欠佳,現在看來,張府院氣色似乎還不錯,是恢復了?”
“勞煩葉府尹掛心了,不過偶感不適,不是什麼大問題。”張府院再度淡漠說道,一點也沒有下官見到上官時的客氣和熱情。
“哦,問題不大就好。”葉臨淵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纔看向後方道:“不過,張府院既然身體不適,便就在府中好好養將着就是,又何必摻和這些瑣事呢?”
聽到這話,張府院怔了一下,然後臉色頓時跨了下來,淡淡道:“說到這個,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葉府尹不思做好自己的本職之事,反而參合到我這邊來做什麼?府尹統籌的是一都之地的教化民生,司法之事,乃是我這府院才該關心的事情。葉府尹越俎代庖,甚至還因此與六扇門同僚發生爭執……是否有些過分了?”
畢竟,真要按照職責分配來說,府尹的確更該關心一地教化民生,那纔是重中之重。
司法,也的確是府院的事情……
可是。
這是帝都啊!
皇城之地,帝王所在!
這裏的民生教化,不但有皇帝看着,還有六部盯着,又哪裏輪得到區區一個被打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京府府尹來做主?
張聞之這句話,簡直是赤裸裸的在嘲弄葉臨淵,半點臉面都沒有留。
只差指着鼻子罵他狗拿耗子了。
但葉臨淵早有思想準備,目光依舊平和淡定道:“張府院此言差矣。”
“哦?哪裏差了?”張府院眼神嘲弄的看着葉臨淵。
“是誰告訴你,司法與教化民生是兩件事?”葉臨淵問。
張府院呆愣一下,但還沒說話,葉臨淵已經淡淡的接着道:“司法不嚴,會致使百姓有冤難辨,有怨難解,國法無序,公正不存。長久以往,便無人相信朝廷,相信國法。更會導致奸惡橫行,良善難存。這個時候再談什麼教化,誰去談?又有誰會信?”
張府院又呆怔一下,他似乎並沒有想到葉臨淵會突然說這些,因爲這顯然不在他的考量範圍,對他而言,什麼百姓,什麼教化,不過是他用來嘲弄葉臨淵的話柄而已,對他來說,什麼律法,也不過是他用來對付旁人的武器和藉口而已。
還真有人會拿這個來說事兒?
他愣神中,葉臨淵已經接着溫和的道:“唯有司法嚴格,致使公正長存,讓惡者受罰,爲善者揚鞭,國法威嚴,百姓信服,那不必教化,百姓也心向國法,信任朝廷……”
“故司法,是一切的基石。”
張聞之回過神,而後蹙眉瞪眼道:“葉府尹這話是什麼意思?就算你說的是對的,可你不要忘記,司法之權,乃是我府院之權,也是六扇門專職。你只需做好你的教化便是,專權逾越,難不成還有理了?”
“又是誰告訴你司法之權是你府院專權?”葉臨淵問。
張聞之一呆,隨即瞪眼道:“大炎律早有明定,一地都衙,府院掌司法之權,葉府尹難道不知?”
“大炎律也同樣有明定,一地都衙,府尹統籌一切事宜……怎麼,張府院對於‘一切’二字,不太理解?”葉臨淵平靜反問。
“這……”張聞之有點懵。
因爲大炎律內,的確有如此規定。
只是長久以往,任何一地都衙都是一名府尹,一名府院,兩人協作,共同管理。再加上大炎律中又的確是提到了‘府院專司司法’字樣,所以多數情況下,都是府院管司法,府尹管其他。
倒也算是分工明確。
於是,這就成了一個潛移默化的潛規則。大家都依照此例行事。
可此刻葉臨淵以同樣大炎律內的話來反駁這一點,卻是完全出乎了張聞之的意料……
因爲,有關府尹的權限,在大炎律中的確是描述的頗爲籠統。這‘一切’二字,概括的東西就太多了……
葉臨淵還真得感謝這個時代的侷限性,若是換做前世,每一條法律條文背後都有無數的細緻解釋,甚至有時候爲了解釋一句法律條文,光是延展的論文就特麼好多萬字……
哪裏會出現類似‘一切’這種籠統到不行的描述?
自昨天魏子君提醒他之後,他就特別關注了這一點,如今看來,果然是用上了。
他自然是可以蠻力破局的,畢竟上頭有皇帝,皇帝必然會站在他這一邊。
但葉臨淵並不想這麼幹。
畢竟他現在代表的是神京府府尹,要爭奪的,是神京府被奪走的權利。而這權利,是在‘框架內’的。
那麼,自然要以‘框架內’的手段去應對。
真要是都走‘外盤’的話,那他拿下這府尹之位,還有什麼意義?
之前就說過了,有的時候,程序,比罪惡本身,更加重要。
因爲程序,代表的是‘有序’,‘有序’,是皇權最直觀的體現。
‘無序’的公正,很多時候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因爲那打擊的恰恰就是皇權。
而爲了國運,一個有‘有序’的國家,是葉臨淵需要的。
他維護的不是皇權,而是這個國家的國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