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大半爲穆氏所有,而最氣派的西南將軍府便建在西邊,佔據面積極大,遠遠看去像一隻蹲伏的虎獸,沉默冷靜,似已昏眠,但若有來犯,必仰天長嘯,支身起爪撲食,一如榕城穆氏祖祖輩輩。
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深夜穿過街道,來到將軍府側門,裏面人似是早已經知曉,悄無聲息的打開大門,放下門檻,馬車伕將馬車駛了進去,至一處院子方纔停下。
穆勳的聲音在車外響起:“公子,夫人,請下車。”
車門打開,魏衡身披黑斗篷,頭戴兜帽的走出來,穆勳上前攙扶了一把。
“多謝。”魏衡下車後輕聲朝他道了一聲謝,而後轉身伸出手,扶着林晚下車。
林晚亦與魏衡一般披着件大大的黑斗篷,頭上戴着兜帽,但她一仰臉,藏在兜帽裏的小臉白得發光,越發的襯得她眉目如畫。
她下車後朝穆勳微微一笑:“穆小將軍,又見面了,傷勢可好些了?”
“多謝夫人關心,已好了許多。”穆勳朝她抱抱拳,並沒有繼續寒暄的意思,繼續道:“祖父已在書房久候,兩位請隨我來。”
“有勞。”魏衡微微頷首,輕聲道。
當下穆勳打前,魏衡和林晚並肩隨行。
此時夜色已深,只有幾處燈籠照出淺淺的光影,萬籟俱寂。
穿過重重宅院,來到前院一個守衛森嚴的宅院,外面檐廊只掛着兩盞紅色燈籠,昏昏的像是打了瞌睡的阿公,風一吹來便搖晃兩下,風停了便又繼續打瞌睡。
正中書房亮着燈火,一個板直的身影落在窗紗上,看得出來已經有了些歲數,偶爾還會傳出一兩聲咳嗽,但聲音洪亮,想來主人身體康健。
穆勳請魏衡和林晚在院子裏稍候,而後上了臺階來來到門口,垂頭輕輕敲門,低語:“祖父,客人已然到了。”
“請進來吧。”裏面傳來宏渾威嚴的聲音,不大,卻也帶着威壓。
“是。”穆勳應了一聲,下來請魏衡和林晚:“祖父有請。”
魏衡和林晚隨之上前,穆勳推開書房的門,魏衡和林晚進入,他則並沒有跟進去,而是合上門後守在了門外。
魏衡和林晚進入書房後便感覺到一道威嚴銳利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擡起頭便看到那紫檀木書桌後坐着個年約六十的老者,虎背熊腰,一張臉雖飽經風霜但眼睛依舊銳利威嚴,赫然便是名震天下的穆老將軍。
魏衡和林晚雖未言語對視,卻都默契的擡手摘下兜帽,朝穆老將軍拱手見禮:“穆老將軍。”
“殿下萬萬不可。”穆老將軍彷彿纔回過神來一般,連忙起身過來將魏衡扶起,又向他行禮:“老臣拜見殿下。”
“老將軍快快請起。”這回輪到魏衡去扶穆老將軍了,他微笑道:“衡如今已是庶人,君臣之禮便不必再提了。今日衡前來,不過是晚輩拜訪長輩而已。”
穆老將軍望着魏衡,見他神色從容,並無半分怨懟,更不見半點消沉,心裏驚訝的同時也多了幾分欣賞和惋惜,他長嘆一聲:“當日殿下出事,老臣得到消息時已然太晚,未能及時上奏皇上,爲殿下求一個公道,老臣心中甚憾。幸知殿下即將前來西南,老臣還能當點用處,心裏才稍安,可未曾想竟又出了那刺殺之事,老臣心中憂憤至極,本是想派人前去迎殿下,又怕落了京城的眼,反害了殿下,便只得命穆勳那小子借巡邏之機等候殿下,萬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如此不中用,竟招惹了那蠻族,若非殿下出手,險些喪命,老臣心中實在是感激又慚愧。”
穆老將軍說着又朝魏衡行禮,魏衡忙扶住他:“老將軍如此便折煞衡也。穆氏一族爲大魏鎮守西南百年,刀光劍影,寒來暑去,捍衛國威,護衛百姓,未曾有一句怨言,子衡等既遇此事,定無袖手旁觀之理。此乃本分,如何能當得老將軍的謝?老將軍若是不嫌棄子衡,便莫要再以君臣論稱,便待如晚輩一般,喚子衡名字吧。”
穆老將軍聞言朗聲一笑:“好,既然殿下如此言說,那老臣便厚顏應下,此後便喚殿下子衡,殿下也莫要再喚老臣甚老將軍了,老臣與殿下外租墨老將軍雖政見不一,卻惺惺相惜,也算是老友了,殿下便喚老臣一句爺爺吧。”
子衡乃是魏衡的字。
“穆爺爺。”魏衡從善而流,林晚在一旁自也跟隨。
“好,好。”穆老將軍撫須大笑,親切的看向林晚:“這位便是子衡的媳婦吧?老夫曾聽穆勳那小子提起過侄孫媳婦,言稱當日救下他的便是侄孫媳婦,不僅如此,便是他身上的傷也是侄孫媳婦幫忙處理的,這才救下他一命,老夫在此也謝過侄孫媳婦救恩之恩。”
林晚還禮,含笑,氣度雍容:“穆爺爺客氣。晚之所行,與穆氏一族付出相比,不過微薄,實不敢當您如此大禮。”
穆老將軍見她如此風儀心頭也大讚,看看魏衡又看看林晚,一個如神仙公子,一個若瑤池仙子,實乃是天仙配。
“好一雙佳兒佳媳,若是老墨尚在人世,見此也當快慰至極。”穆老將軍感嘆。
提起魏衡的外祖父,魏衡心情也頗有些低落,“是衡無用,未能保得外祖父一族。”
林晚扶住他,勸慰道:“定北將軍府歷代忠君爲國,祖輩戰死沙場仍不悔,到頭來落得如此下場乃是遭人陷害,你當時身陷囹圄,能保得住自身一命已是艱難,外祖父定也知曉這些,決然不會怪你。你我如今脫離泥潭,此後自當籌謀,爲定北將軍府平反,還外祖父清白。”
穆老將軍目光微閃,嘴裏卻也附和道:“子衡媳婦所言極是。你外祖父的冤屈,還得靠你去洗脫,是以你萬不可沉湎傷懷。”
魏衡忙整了容色:“穆爺爺教訓得是。子衡此後定當竭心盡力,爲外祖父平反。”
寒暄過後,穆老將軍將魏衡夫婦迎到一旁矮榻坐下,先是關切詢問了一番他們南下一路的情況。
魏衡回頭看向林晚,目光溫柔:“子衡自來體弱,這一路顛簸本是堅持不住,幸得夫人一路費心調養,如今身體比起當初,倒是更結實了幾分。”
林晚微笑回望他:“夫君雖是從孃胎裏帶出來弱症,但這些年在宮中以最好的藥材調養,其實早就已經大好,南下這一路看似艱苦,可實則歷練,身體自然更爲結實。”
穆老將軍看着這兩人在自己面前郎情妾意,既牙酸又欣慰,另外心裏也頗多思量。
一個病弱隨時會死的皇子價值不大,但一個身體康健且聰慧仁厚的皇子卻完全不一樣。
“如此便是最好不過了。”穆老將軍大喜道。
“不過當日刺殺你們的幕後主使人,你們心裏可有數?”穆老將軍問道。
魏衡頷首:“子衡命人傳信回京調查,才知此乃五皇子手筆。”
“什麼?竟是五皇子?可他爲何要對子衡下手?”穆老將軍大驚。
他當日得到消息後也派人去調查了,卻並沒有查出幕後主使人,但他覺得做不過是二三四六幾位皇子,卻從未料到竟然會是五皇子,實在事五皇子太不起眼了。
“秋狩之時,五皇子意外身亡,莫不是——”穆老將軍試探的問。
莫不是你做的吧?
魏衡搖頭:“子衡在京城留下的人手並不多,如此隱祕又如何能操作得了?便是此前之所以能發現五皇子,也是因他那側妃。”
雖想要收服穆家,展示實力必不可少,但楊舒晴情況特殊,魏衡便將此事隱瞞下來。
再者,他也並不急着要招攬穆家,主動招攬,不如等着他們上門。
魏衡將楊舒晴出自定西侯府,卻忘恩負義,定西侯府落難時不但未曾施加援手,還在贈送的金瘡藥中添加毒藥的事情道出,道:“楊舒晴贈送諸多藥丸,卻只在金瘡藥中下毒,而後我們也的確是遭遇了刺殺,因此我們便懷疑到了五皇子身上,未曾想竟果然是他,只我們在京中人太少,便是知曉了也奈何不了他,本是想着只能由着他逍遙自在,卻不曾想到他竟在秋狩中遭遇意外,這恐便是報應吧。”
穆老將軍萬沒想到竟會有如此白眼狼,“無論如何,你們保得一命已是不易。”
“是。”魏衡應道。
穆老將軍也告訴他們一個消息:“今日邸報送來,言說皇帝已決議立六皇子爲太子,冊封大典便定於大年初一。”
穆老將軍說着細細觀察魏衡神色,本以爲魏衡會有憤恨不甘之類,卻不料他很是平靜,似是對此早有預料。
魏衡也的確是如此言說:“六皇弟自來爲父皇所喜,父皇立他爲太子也並不足爲奇。”
甚至貴妃之所以這麼急吼吼的栽贓嫁禍他,皇帝之所以順水推舟罷黜他,便是爲了給六皇子挪位置,本來他還以爲他一廢黜皇帝便會即刻立六皇子爲太子呢,沒想到竟然還蹉跎了半年,倒是叫人意外。
穆老將軍便換了話題道:“不知往後子衡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