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長青一低頭，便看到樹下那鋥光瓦亮的光頭。
好像剝了皮的雞蛋呀，又白又亮。
“現在什麼時辰了？”
昭清擡頭看着東方的太陽，回答道：“第三天的辰時三刻左右。”
盧長青躍下桃樹，拂袖之間，在空中飛舞的桃花與那棵佇立在破院之中的巨大桃樹一起消失在這斷壁殘垣之中。
“走吧，準備離開這裏了。”
昭清從乾草上站了起來，理了理有些褶皺的白袍僧衣，道：“去哪裏？”
“當然是去城裏當活菩薩做好人好事啦。”
看着盧長青吊兒郎當的樣子，昭清是一百個不放心，生怕這個不靠譜的人將雲英的身體怎麼了，遂警告道：“去了城裏，你要好好收斂你的性子，城裏很多受她救助過的難民都與她有過接觸，雲英是那種溫和良善慈悲爲懷的人，可不是你這般不拘管束牙尖嘴利之人。”
盧長青斜了昭清一眼：“別以爲我聽不出來你是在罵我。”
“並無，我只是在告誡你。”
“裝模作樣！”
盧長青傲嬌地哼了一聲，一揮衣袖也不等昭清，踏着風朝山下的陽城飛去。
五月的陽城已經進入了夏季，本來就應當是生機勃勃的季節，但官道兩側的田地卻荒蕪一片，連雜草都很少見。
昭清走在盧長青的身邊問道：“看到這番景象有什麼感想？”
盧長青想到她曾經生活的那個位面，歷史書上也記載過一段因皇帝昏庸朝廷無能，王室之人爭權奪利內戰爆發，少數民族趁機入侵中原，天災人禍不斷，導致天下大亂餓殍遍地，百姓朝不保夕流離失所的時代。
好吧，說的就是你司馬家的晉朝，西東兩晉共計155年，除了豐富中華成語詞典內容外，再也找不到其他能拿出來吹逼的地方。
哦，你說風流不羈的魏晉之風啊，好好去讀讀歷史吧，如果不想看那厚厚的幾本史書，可以去某字母站或者某有聲網站去看去聽別人的歸納總結，看看那所謂美好又荒唐的時代，到底配不配得上美好這個詞。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昭清沒想到盧長青嘴裏能說出這麼一句飽含深意的話來，驚訝地道：“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盧長青朝他翻了個白眼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叫張養浩的人說的。”
“我就說嘛，你這種人怎麼可能說得出這麼富有哲理的一句話。”
盧長青：……
特爹的，好想打人！
“你不懟我，能死嗎你？”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讓你不開心了，真是很抱歉。”昭清嘴上說着抱歉的話，臉上卻笑得稀爛。
這人真的好賤啊！
越往陽城的城門靠近，看到的難民就越多。
瘦骨嶙峋、衣衫襤褸、面容愁苦便是這些難民的真實寫照。
盧長青想到她那個時空那些嚮往魏晉之風的現代人，若是真讓他們穿了過去成了那個時代最普通的一員，怕是一落地得就自戕吧。
那可是個人喫人的時代啊！
盧長青與昭清兩人乾淨整潔的打扮在這些難民堆裏尤爲突出，但由於委託人前些日子一直在爲這些城外的百姓治病，城外的這些食不果腹的百姓大多都認識他倆，所以並沒有像對待其他路過此地衣着光鮮的落單行人那樣，上去就搶。
昭清見盧長青給一個骨瘦如柴，已經昏厥的小女孩號了脈，開口問道：“怎麼樣？”
盧長青搖了搖頭。
這女孩已經完全沒救了。
人不喫飯，免疫力就會下降，長時間這樣下去，生病是遲早的事。生了病就得喫點好的，補充蛋白質，增強免疫力。
可是現在上哪去找喫的？官道兩旁的荒田裏野草都被這些人拔乾淨了。
“你說他們爲什麼都往城裏擠呢？這種時候，如果去往深山裏躲着，那裏有野菜果子喫，至少也不會活活餓死吧。”
“天真！”昭清嗤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人都往深山裏跑，官府不管？朝廷不管？”
“總有漏網之魚吧。”
“山中有虎豹，山下有豺狼，都有喫人的傢伙，都不是什麼好去處。”昭清意有所指地道。
“那照你這麼一說，這世上就沒有活人能生活的地方了？”
昭清指着不遠處高高的城牆道：“那裏邊活着的纔是人，這外邊的不過都是牲畜。”
這禿驢說話可真難聽，但是又好特麼真實。
盧長青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躺在自己母親裏的小女孩，昭清看到她的動作，問道：“你想帶她走？”
盧長青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到雲英跟你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當時也是有個小男孩餓得生病死了。”
昭清脣角微微揚起，想到自己的心上人，眼裏全是化不開的柔情，“她把這事都跟你說了？”
盧長青看着這和尚發騷的神情，忽然覺得這人有點戀愛腦。
不過也是，最後爲了委託人連命都豁出去了，這不算戀愛腦，誰還算戀愛腦。
“她不僅給我說了這件事，她還給我說了很多其他的事。”
見盧長青說起雲英的事，昭清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柔和了不少，“她都是怎麼跟你說起我的？”
“她說你這人心黑嘴毒愛記仇，臉皮還極厚，非常討人厭。”
昭清停下腳步，陰深着臉看着盧長青一言不發。
面對和尚冰冷的眼神，盧長青半點也不怵，“怎麼？沒見過美女？”
昭清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盧長青，又彷彿是通過她想要看到另外一個人，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起來。
“你在騙我！”語氣裏充滿了自信。
盧長青沒有問昭清他爲何如此自信，因爲對方是聰明人，如果雲英真的討厭他，那盧長青就不會站在這裏了，而是早找機會溜了。
繞着外城牆走了一段路，四周除了難民還是難民。
盧長青嘆了口氣道：“就這世道，做人可真難啊。”
“你這個妖怪還會悲天憫人？”昭清嘲弄道。
“悲天憫人又不是你們人族的專屬，何況我是九天仙女，心懷天下護佑蒼生是我的職責。”
“職責？中原大地餓殍遍地、滿目瘡痍，四處戰亂、政權割據，短短數十年，在這四分五裂的大地上大大小小建立過四十多個王朝。最久的十七年，最短命的只有僅僅兩個月。你們就是這樣護佑蒼生的？”
盧長青指了指頭上碧藍的天空道：“這是老天要清理一些東西，我能耐再大，也奈何不了你頭上的這片天。”
因爲這個位面是無垠世界的位面而不是她的生靈世界，她盧長青不過就是個打工的。
盧長青這話並不是在哄騙昭清，一般來說位面之中若是發生了大規模的戰爭，那肯定是天道準備清理一些在它看來不必要的東西，就像是電腦的垃圾一樣，只有將硬盤的垃圾定時清理掉，這樣才能裝下更多的新東西。對於天道而言，新東西就是天道衍化出來新的位面法則。
當然，這其中也有一些位面天道在法則衍化中，由於位面靈氣太少，自己步子又邁太大扯着蛋，規則之力沒能兜住直接玩脫的。比如那種一夜之間從現代文明過渡到廢土文明，也被稱爲末日世界的位面，多數都是這種情況。
“連這片天都奈何不了，那你還敢自稱九天仙女？”
“仙女又不是無所不能的，我上邊還有人呢。”盧長青慫慫肩，表示自己也很無奈。
昭清訕笑一聲，不再理會盧長青擡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