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秦鍾越心事重重地找到了王一。

    只見王一坐在酒店沙發,似乎早已料到秦鍾越今天會來找他,只是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高深笑意。

    秦鍾越心中一凜,苦笑道:“小友,看來你是心若明鏡,專等着開解老朽啊!”

    王一淡淡笑道:“開解倒稱不上,鷹王人生經驗遠勝過我,給你一點時間,自己就能想明白,我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

    “唉……”秦鍾越一聲輕嘆:“小友是否覺得我很愚蠢。”

    王一沉默一瞬,忽道:“鷹王情深義重,赤子之心,自是算不上愚蠢。”見他依舊神情厭厭,王一開口邀請:“鷹王可願意陪我出去走一走?”

    “求之不得!”秦鍾越拱手,欣然應諾。

    兩人腳力極快,很快就走了五六公里,初時走大路時還能並肩行走。到後來上小路,秦鍾越就開始落後王一兩個身位了。

    秦鍾越以鷹爪功稱雄武林,對於輕功修行極其看重。自認不以耐力論,在速度一道上,絕不輸給任何人。

    可他此刻和王一競走,血氣運轉到腳底,已呈翻騰之相,腳下步頻之快,如裝轉輪。但無論怎麼用力,都追不上王一,有時朝前望去,更覺對方姿態優雅,勝過閒庭信步。

    兩人很快來到長江邊上,又順江而上,兩個小時後徹底出了城區,周邊景象也瞬間大變,從鋼鐵叢林變爲鄉村風光。

    一路走來,只見沿途阡陌縱橫,有出來務農的老人扛着農具,對着兩人露出微笑,隨後又往旁邊農田間走去。小兒的打鬧嬉戲聲不時響起,如呦呦鹿鳴,繞耳不絕。

    王一先一步站到江邊,聽到耳邊各種聲音,忽地心緒翻涌,回想當初真氣走火,翻山越嶺,又沉江而下的悽慘景象,真有恍然隔世之感。

    不多久,秦鍾越也到了身邊,他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佩服道:“小友這身輕功真是超凡脫俗,曠古爍今。老朽拼盡全力,竟被越拉越遠。想想往日別人誇我輕功時還沾沾自喜,真是慚愧。”

    王一隻是笑了笑,並不多做聲。秦鍾越於是順着王一視線,也望向滔滔江面。

    只見日斜西側,照的水面波光粼粼,猶似點點黃金,灑落凡間。一行遊人正在江邊等着渡船,忽見前方駛來一艘江輪,迎着落日,如破浪錐流,將江面浮金推向兩側,奇幻生變,當真美哉。

    秦鍾越半輩子都在蜀都,竟是第一次觀賞此等勝景,一瞬間也覺得無比壯美,不由癡了。

    “老夫走遍華夏,自覺天下美景,觀賞其數。竟不想今日才發現身邊還有這等景色。”

    王一笑着看他繼續道:“小友行事向來羚羊掛角,又有跡可循。此番邀我到此,絕不是欣賞美景這麼簡單吧!”

    王一淡笑,忽指着無邊江面,輕輕說道:“記得幾個月前我初來蜀都時,只覺天高地大,無人是我的對手。沒想到僅是對付一個謝四爺,就差點令我栽了跟頭。要不是跳進這滾滾長江,機緣巧合之下結成金丹,今日我只怕早已成了一具冢中枯骨。”

    秦鍾越聽他淡淡言語,不由感慨萬分,心中遙想,當日情景只怕遠比他口中輕描淡寫更加兇險萬分,便正色道:“小友品德貴重,自有天道庇佑,如今因果得福成就金丹,也在情理之中。”

    王一回頭看他,搖頭道:“芸芸衆生,有萬億之數,天道至公,又何談庇佑?只有得有失,纔是循環。若我當初不來蜀都,一心困守,必不會有今日的境界。所以一飲一啄,皆是天定,這纔是天道。”

    “不過天道之下,有人定勝天。若世事變幻,道心不變,才能覓到勝天之機,這便是我能夠從輪迴之主手中逃生的原因。”

    秦鍾越若有所思,只聽王一繼續道:“就像練武,天下第一向來非我所願,我求的是埋首當下,奮勇向前,回首往事,能做到無愧於心。”接着,王一目光灼灼望向秦鍾越,好似燃起滔天大火,傲然道:“所以鷹王,你會後悔嗎?”

    秦鍾越被他氣勢所攝,先是一驚,後是一愣,再是長呼一口氣,似有擺脫重負之感,對着王一深深鞠躬:“多謝小友點撥之恩,人生在世,能得遇一名師,當真心中快矣。”

    他臉上在少愁苦憂色,嘆了口氣道:“小友比我看的通透,只怕婷婷的變化,早在你意料之內吧!”

    王一微微一笑:“宗介之虎威之重,人莫能當。宗芝婷能和他鬥這麼久,又豈是善於之輩?她心志之堅,必是異於常人。平日裏裝作柔弱無骨,不過是力量太小,保全自身罷了。如今一朝得勢,自然要掃盡沉痾,揚眉吐氣。”

    “鷹王所慮者,是害怕宗芝婷變化太快,變成下一個宗介之嗎?”

    秦鍾越詫異一瞬,沉聲道:“小友是沒看到婷婷今日的聲勢,我本以爲要使些手段,才能助她順利上位。沒想到她反掌之間,就把一衆股東元老壓的不敢做聲。若非我守了她這麼些年,我甚至都覺得她就是宗介之復生。”

    王一看着他,換了一個話題,笑道:“修行人講究法、侶、財、地,鷹王天賦絕頂,又守在宗家,錢財不缺,爲何到了這般年紀還沒成丹,難道還不明白嗎?”

    “你是自困於情,以爲有情有義,卻被人束縛手腳,心境又何以能超脫呢?”

    秦鍾越有些不認可:“若是無情,豈不與草木無異?小友也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也有親朋好友,若是他們有所請託,你辦是不辦?再說體悟紅塵,煉就天心,本就是習武之人必經之路,小友又怎麼能說我錯呢?”

    王一哈哈一笑:“習武之人,血肉之軀,自然發乎於情。但情字雖重,能重過道嗎?鷹王你守在其中,自以爲察出人生五味,反而越陷越深,如今看來,豈不是捨本逐末?”

    “宗芝婷變化雖大,向好向壞也是五五之數,她又沒作惡,你何必杞人憂天?現在一件紅塵小事都已經能影響你的心,這纔是大忌。你現在要做的,應該是跳出來,再走回去。”

    秦鍾越神情恍惚,忽地沉默,最後卻是一嘆:“小友用心良苦,是想借婷婷的事,勸我走出對淑琴的愧疚吧!”

    王一笑道:“鷹王心思玲瓏,慧眼如炬,果然一點即透。”

    “說來容易,做來難啊!”秦鍾越神情蕭索:“每次我一閉眼想到淑琴的死狀,心中便是五內俱焚。這些年宗介之也做了一些天怒人怨之事,我雖有規勸,但念在淑琴的面子上,最終還是選擇睜隻眼閉隻眼。如今看來,這些事情雖不是我自己做的,到底跟我脫不開關係。若我能夠跳出來,不被你說的情迷惑眼睛,是不是就能阻止許多悲劇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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