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扎勒巴在身後輕輕喚了一聲。

    “什麼事?”坦巴桑布頭也不回,輕應了一句。

    他視線前望,眼神睥睨。王一不在,似乎又變回那個蒙古境內呼風喚雨,威嚴無雙的老者,僅斜溢的一絲目光,都使扎勒巴不敢有絲毫冒犯之意。

    “那……那人說的話,師父信嗎?”扎勒巴嚥了一口唾沫,吞吞吐吐說出了自己的困惑。

    坦巴桑布恍惚一瞬,眉頭輕皺,搖搖頭道:“此人境界武功遠勝於我,信與不信,已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我現在更關心他到底能不能贏摩古談。”

    扎勒巴有些驚訝:“他纔多大?怎麼可能!”

    坦巴桑布回頭瞧他,扎勒巴被盯地心頭亂顫。半晌,才聽坦巴桑布幽幽說道:“學無先後,達者爲先。後來居上,又是什麼不可能?”

    “我……”扎勒巴被說的臉色通紅,吶吶不敢言。

    “做人切忌先入爲主,妄自尊大,不然傾覆之禍便在旦夕。宗門傳承已有千年,難道還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

    “是!”扎勒巴合十敬禮,恭謙答道。

    點了一番扎勒巴,坦巴桑布又恢復了之前古井無波的表情。他望向窗外,目光幽幽,那是王一離去的方向。

    “扎勒巴,那你覺得他的話可信嗎?”坦巴桑布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把扎勒巴嚇了一跳。

    他眼珠一轉,不知是不是對方試探,小心翼翼答道:“師父聖心獨裁,弟子不敢妄言。”

    坦巴桑布詫異看他一眼,古怪一笑,說道:“要你說你就說,此地只有你我師徒,暢所欲言即可。”

    “是!”扎勒巴彎彎腰,嘴巴囁嚅了幾下,似在醞釀措辭,過了幾秒,方纔開口:“弟子覺得不可不信,不可盡信,還是應當小心爲妙!”

    “詳細說說!”坦巴桑布半眯着眼,嘴脣輕張。

    扎勒巴輕咳一聲,緩緩說道:“此人來歷不明,我們知道的只有一個武道大會的冠軍頭銜。可他實力驚人,弟子猜測他官方背景應該極爲深厚。畢竟寶日格不過是個十六強,都有云司令爲之青眼。若他是代表官方而來,師父倒有幾分勝算。可他偏偏又會明空藏嫡傳武功,所以弟子始終不敢盡信。”

    坦巴桑布輕輕一笑:“你害怕這是明空藏臨終佈局,最後爲金頂寺做了嫁衣?”

    “弟子正有此慮!”扎勒巴恭敬道:“世尊之位何其貴重,我不信會有人拱手相讓。若他真是爲金頂寺而來,咱們如此行徑,到最後討不了好不說,更徒惹摩古談法王生厭!兩相交惡,殊爲不智。”

    坦巴桑布深深望他一眼,沉吟半晌,繼續問道:“那依你之見,爲師該如何應對?”

    扎勒巴沉默幾秒,試探道:“穩妥起見,咱們應該拒絕。”

    “若他暴起發難,咱們又該如何?”

    “可使寶日格爲說客,我觀他二人有些情誼,必不至於惱羞成怒。同時再去見摩古談法王,將情況細說分明。如今默朗欽莫召開在即,紅教急需師父助力。對方此時若敢發難,摩古談法王必不會置之不理。量他功夫再高,合摩古談法王之力,應該無虞。”

    扎勒巴昂起下巴,似乎對自己一番分析頗爲滿意。

    坦巴桑布閉着眼,臉上看不出喜怒,似陷入沉思,氣氛一時沉默,使扎勒巴一時間都有些不適應。

    “不錯,老成謀國之言!”一道聲音劃破沉悶,似驚雷炸響。坦巴桑布不知何時已經睜開雙眼,似笑非笑地盯着扎勒巴。

    扎勒巴心中一喜,臉上不顯,對着坦巴桑布合十鞠躬道:“師父燭照萬里,弟子所言,不過是師父心中所想罷了。”說完,便靜靜等在一邊。

    “讓寶日格告訴王道友,我坦巴桑布同意合作。”

    扎勒巴笑容凝滯,猛地擡頭,用力過甚差點咬到舌頭,口中驚駭:“什……什麼?”

    坦巴桑布眼皮微擡,語氣生硬,不容置疑:“怎麼,我的話聽不明白嗎?”

    扎勒巴受不住這威壓,渾身汗如雨下,仍舊顫巍巍叫道:“師……師父……三思啊!”

    “我已經三思過了!”坦巴桑布微微一笑,說道:“你看的確實很明白,但你有一點沒有考慮進去。”

    “什麼?”

    坦巴桑布朝他望來,目光深邃恍若幽淵,口中淡漠出聲:“那就是我坦巴桑布……想不想當這個世尊!”

    扎勒巴瞳孔陡睜,算到一切,卻唯獨沒有算到自家師父的野心。他猛地跪地,低着頭,再不敢多言語。

    坦巴桑布緩緩道:“古瑪陀寺建寺至今已有八百年,藏傳能夠光耀蒙古,歷代祖師可謂功不可沒。但是千年來,卻沒人記得我們的功勞。即便我等忍辱負重,受盡白眼,連奉回經典這個小小願望都不能實現。這種氣,爲師受了六十年。”

    “今天,我不想受了!”

    “古瑪陀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輸的,大不了就博上這一次。贏了,世尊加身,光耀千古。輸了,就老老實實回到蒙古,再不和藏傳有什麼牽扯。”

    “王道友說的對,摩古談此人兩面三刀,心裏深重,我與其信他,還不如信自己一次。”

    坦巴桑布侃侃而談,酒店的燈光有些幽暗,扎勒巴擡頭上望,見到對方半張臉隱在陰暗之中,甚至透出瘋狂之色,哪裏還有半分高僧風範,活脫脫就是一個不擇手段的賭徒。

    坦巴桑布說完,斜眼瞧他,說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了!”扎勒巴只得站起身,恭恭敬敬。

    “那就去通知寶日格吧!”

    “是!”

    扎勒巴剛走到門口,坦巴桑布忽地叫住他:“算了,今日夜已深,還是不要打擾王道友了。爲了以示尊重,明日我親自和他說!”

    “是!”扎勒巴低着頭,臉色不斷變幻。

    …………

    深夜。

    牀上人悄悄睜開眼,他望着黑黝的酒店天花板,聽着隔壁牀上細微的鼾聲,思緒有一瞬間的迷離。緊接着,他迴歸清醒,輕輕拉開被子,緩緩滑下牀來。

    他整個動作無比輕柔,踩在地上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只向身後還在打鼾的寶日格仔細瞧了瞧,發覺並無醒轉,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扎勒巴眼睛閃爍着寒光,神色幽暗難明。半晌,扯過一件僧袍披上,輕輕拉開房門,一溜煙快步離開。

    就在扎勒巴剛出房門不久,隔壁房間,正在閉目打坐中的坦巴桑布,嘴角卻露出了一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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