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相州怪談 >第15章 私會
    白馬在河堤上疾馳,帶起塵土萬丈。

    沈清乾盡握繮繩,望了望遠處閃爍的幾盞孤燈——那是運河在相州的最末端,沈臨豐正領着工人做最後的收尾清場,過了面前的灘塗,運河便直直向北,深入燕山。

    【順着這條河,你能到北方去。】

    沈清乾的聲音破碎在寒風裏,雪又開始下大了。

    幼宜聞言,從斗篷中探出頭來,看向沈清乾瘦削的側臉,雪花飄飄搖搖,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她問,【你要我走?】

    沈清乾沒有吭聲,將幼宜的頭一把按回斗篷裏,【別出聲兒。】

    幼宜在馬上,眼前一陣搖晃,馬匹跨過一扇暗門進入院內,空氣不再凜冽,取而代之的是嗆人的松香。

    幼宜望向四周,兩米高的灰土方牆綿延數裏,深冬的松柏依舊蒼翠繁密,下了半宿的雪積在樹頂上,壓得樹杈子搖搖欲墜。

    沈清乾帶她從暗門回到了沈家祠堂。

    【吱呀——】

    身後粗重的木門被推開,眼前是一間低矮卻寬闊的平房,正中的香案上疏疏落落供奉着幾個桃木牌位,香爐中插着幾截折倒的香,桌案上一層厚厚的灰落下——這裏像所有的祠堂一樣,很久都沒人來了。

    但與尋常祠堂不同的是,香案前支着兩張木桌,上面擺放着兩個紙紮的小人兒。

    那紙人兒做的惟妙惟肖,身穿一件白布裙,甚至腰身都清晰可見,蒼白的臉上眼睛又黑又大,從昏暗的室內看去,竟好像能看見眼珠子在滴溜溜地轉。

    紙人身後,用硃砂寫了幾個字。

    幼宜走上前去,細細看着,嘴裏喃喃出聲,【沈安宜?這紙人是安宜阿姐?!】

    【砰——!】

    一陣陰風吹過,帶上身後的木門,房間瞬間變暗,嚇得幼宜一個激靈。

    沈清乾皺着眉沒吭聲,他瞥了瞥一旁。

    幼宜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紙紮的沈安宜身旁,還立着另一個紙人,紙人身穿鵝黃色百褶裙,臉被紅布蒙着,看不清楚,這股濃烈的紅色在黑暗中,顯得更加詭異。

    幼宜看了看沈清乾,見他沒有阻止,便擡手攥住蓋在紙人臉上的紅布,輕輕吸了口氣,一把將紅布扯了下來——

    【啊!】

    幼宜被驚得失聲尖叫——

    紅佈下,竟是自己的臉!

    與沈安宜不同的是,紙紮的幼宜臉上沒有畫眼睛,嬌嬌俏俏的一張臉上,露着兩個拳頭大的黑眼眶子,空空洞洞,木然地看着前方。

    幼宜回過頭,看向沈清乾,【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沈清乾靠近幼宜,低下頭看着她的眼睛,【紙人不點睛,紙馬不揚鬃。點了你的眼睛,這事兒就辦成了。】

    他伸手指了指身後的香案,幼宜轉頭看去,香案兩側各擺着一盞竹骨長明燈,長明燈以翠竹爲骨,一米來高,未點燭火,只有一個明晃晃的竹架子,沒有燈罩。

    而另一側長明燈的竹架之上,卻有一層瑩潤透亮燈罩,這燈罩稀奇,不只是什麼料子做的,雖未點燈,外頭月光灑在上頭,竟能反出一層細膩的光線來。

    幼宜走近兩步,腳下一頓,不用再往前,她已經看清楚了——

    這燈上,罩着的,是一層人皮。

    【剝皮——棄屍——難道相州城接連枉死的無辜百姓,真的是——是死在我沈家手上——】

    沈清乾倉皇苦笑。

    【今日若沒有你,只怕阿孃,就成了另一盞長明燈了。幼宜,八仙過海的故事你聽沒聽過?】

    幼宜皺着眉,【聽過,八仙分別是何仙姑,呂洞賓,鐵柺李——】

    【就是這個鐵柺李,】沈清乾打斷她,【他得道後,曾習得一法術,常常能魂魄離體,屍身躺在原處,而這魂魄卻可以飄飄然遊玩在山水間。】

    【一日,弟子見他長久閉門不出,便打開房門查看,不看不知,這才發現師父早已沒了氣息,僵挺挺躺在牀上,弟子心下悲慟,連夜火化了師父的屍身。】

    【這鐵柺李的魂魄自名山大川中游玩歸來,卻早已不見自己的軀體,急切之下,只得先將魂魄附在路旁凍死的乞丐身上,登時那僵死數日的乞丐便重新有了氣息,這就是後來的“借屍還魂”。】

    【借屍還魂?】幼宜愣了愣,看向桌案上“一死一活”的紙人,【你是說,大伯父不知從何處知曉了借屍還魂之術,要用我的身子復活安宜阿姐?】

    【對,】沈清乾深吸一口氣,【人死了,魂魄一時半會兒是散不掉的,只不過,魂魄常常找不到路,借屍還魂還需要兩個條件,一是還魂時需要有血親在一旁不斷高呼逝去者的名字幫她認路,另一個就是需要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人的人皮,做成長明燈,爲魂魄照亮回來的路。】

    【而阿孃,陰月陰日陰時所生——就是長明燈的最佳人選。】

    世間怎會有如此邪法?幼宜皺眉,【只需要兩盞燈?可相州城接連已經死了三個人,爲什麼一定要阿孃的命?】

    沈清乾攥緊了拳頭,【你可還記得前兩具屍體的死狀?】

    【記得,一個是被剝掉了右腿,一個是沒了麪皮——】

    【兇手在前兩起剝皮案時,手法生疏,人皮剝到一半就斷掉了,無異於前功盡棄。直到那一日在西山,他方纔能成功剝下一整塊,足夠做成長明燈的人皮。】

    幼宜看着眼前的紙人,裙角在寒風中上下紛飛,蒼白的臉上朱脣輕啓,好像有萬千的故事要與前人說。

    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這麼說,你已經知道剝皮的兇手是誰了?難道是......】

    沈清乾搖頭,他那雙永遠平靜如水的眸子裏,第一次流露出對世界的厭惡和憎恨。

    【剝皮的不是他,是他圈養的那頭獒犬。相州城接連發生這麼多起沒有原因的命案,其實官府的視線也早已從普通兇案轉到民間邪術上去了。我跟着老師閱遍了法曹大大小小上千冊卷宗,卻從未發現過什麼需要殺人剝皮的儀式。】

    【直到今天在阿孃那裏,你所謂的用八字獻祭,才讓我想起這個——在玉清觀清修時,清虛道長當做鬼故事講給我的古滇國邪術。】

    【幼宜,人性骯髒,你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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