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沒關係?好像不太對。說你別怕?可分明她纔是妖怪啊,自己才應該是害怕的那個人吧!
宛娘捂着心口緩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喫飽了嗎?】
......
等將這一地狼藉收拾妥當後,天已經快亮了,綰綰仔仔細細地洗了臉,額發被打溼,水珠子沿着下頜滴落在衣襟上,睫毛上掛着幾滴水,顯得那雙眼睛更加溼漉漉的。
桓兒在牀裏側睡得很沉,綰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宛娘,站在門邊猶豫着不敢進來。
宛娘拍了拍牀邊,對她說,【過來坐。】
她還是沒有靠近桓兒,看着宛孃的臉色,坐在了牀對面的暖塌上。
宛娘腹誹,這妖做的也太沒尊嚴了,這麼想着,她起身靠近她,拿帕子細細地擦着她額頭上的水珠,輕聲問,【他知不知道,你是——是妖?】
綰綰點了點頭,旋即思考了一會兒,擡起頭看宛娘,【我不是妖,我是蚺,渡過了天雷造化,長出了龍爪——】
腕間金鱗閃過,霎時間金光四濺,亮如白晝,一雙嫩白的手在宛娘眼前生生化成一對龍爪,她眼睛亮亮的看着宛娘,竟像是邀功一般。
【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快些收回去。】
宛娘皺着眉,覺得腦瓜子“嗡嗡”的。
【宛娘子,道心不正,是渡不過天雷的,所以我不害人。】
她這麼說着,討好地去拉宛孃的手,忽地,像是想起什麼,雙手僵住了,觸電般地又縮了回來。
【不——洹河水患,倒灌進鄴城,淹死了不少人——】
【洹河堤口,是你破的?】宛娘訝然。
洹水河面寬闊,水勢平穩,如護城河一般守衛着鄴城,千百年來,從未出現過水患。
鄴城告破那晚,的確下了暴雨,可是柳如志三日之前就早已命人開閘放水,降低水位線,縱然暴雨,也絕不至於決堤。
洹水不決堤,廉家即便再打上三五年,也攻不破鄴城,洹水堤口日夜有重兵把守,廉家就是想破,也難如登天。
故而柳如志死前,都一心以爲洹水決堤,是天災。鄴城易主,是天命難違。
宛娘腳下一軟,扶着桌子緩緩坐下,她死死地咬着牙,纔將心中呼嘯的恨意嚥下。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道理,你懂不懂?你口口聲聲說你沒有害人,可你心裏也知道,洹水決堤會淹死多少人!】
【他們——他們的死是值得的——】綰綰皺着眉,眼神躲閃,【阿政說,幾十萬將士都折在了鄴城,洹水決堤,鄴城無法抵抗,就不用再死人了。
天下一統之時,百姓便不必再受戰亂之苦,他們的死——是值得的。】
【所以,就因爲他輕飄飄的一席話,爲了他口中虛無縹緲的“天下”,你就放棄了原則,放棄了自己本該有的是非判斷嗎?】
綰綰愣了。
宛娘看着她,眼中漸漸流露出憐憫。
【可他只有這樣,纔是開心的。】
【可如果,讓他開心的事,是錯的呢?你想沒想過,他的開心,只是爲了讓你服從他,他的“愛”,只是爲了讓你喪失是非的判斷呢?】
【是錯的?是錯的——】綰綰的眉頭皺成一個死疙瘩,她雙目茫然,口中喃喃,【我不知道,可如果我不這麼做,他就不愛我了——】
*
過了年,廉政肉眼可見地忙了起來,來後宅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綰綰閒來無事,常常搬着小馬紮到宛娘房中,聽她講許許多多的故事。
綰綰與桓兒不同,她喜歡聽楚霸王與虞姬的故事,聽宛娘講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聽紅了眼睛。
一日春光正好時,綰綰照例到宛娘院中聽故事,拐過牆角,聽見兩個婆子說話。
【你說這人啊,就是得看命,宛娘子多得體的名門閨秀,生生讓一個草寇丫頭奪了寵,那丫頭一朝翻身倒成了鳳凰了。】
【你這老太婆,活了大輩子也活不明白,表面上是奪了寵,但你仔細琢磨,那丫頭叫什麼名字?】
【綰——宛?】那婆子恍然大悟,【你是說,那丫頭自始至終,都不過是宛娘子的替身罷了?】
【可不,你仔細想,那丫頭雖然得寵,但你何曾見過少主留在她房裏的?搬進來一年半載,她可有一絲有身孕的跡象?到頭來,咱們府上不還是隻有桓公子一個公子?】
那婆子點點頭,【可心在宛娘子身上有什麼用,宛娘子的心,八成早就死了。】
替身?
綰綰不明白,宛娘子日日在後宅,就在廉政眼前頭,做什麼要找個替身來呢?
她皺着眉頭想,一直到了宛娘屋裏時,也沒想明白,於是她問,【宛娘子,我是不是你的替身?】
宛娘此時正在牀前看兵法,眼神落到“聲東擊西”時,聽到了綰綰這句疑問。
她笑着說,【綰綰總算整日裏不想着燒雞,知道動些腦子了。】
【可他心裏若有你,對你好些便是了,爲什麼要尋我來做替身?】綰綰皺着眉,一口咬下大半個蘋果,憤憤不平着。
宛娘緩緩翻了一頁書,【因爲我不聽話。】
綰綰瞪着眼睛問,【對,你真的不聽話,可是——宛娘子,你當真從心裏頭覺得,他的韜略比不上二少主廉和嗎?】
宛娘眨着眼睛想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他天生就有一顆帝王之心,自小失恃,在深宮中步步爲營,二少主——優柔寡斷,敏感多情,確實比不過他。】
【那爲什麼,你就不肯幫一幫他?】綰綰放下蘋果,【你若幫他登上帝位,何愁保不住桓兒的富貴?】
宛娘合上書,低着頭笑了,綰綰不知人性,更不知廉政——
桓兒的富貴,只有在廉政有求於她的時候,纔是真的保得住。
宛娘偏過頭,看着綰綰的眼睛,那雙眼睛太乾淨了,以至於她思前想後,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宛娘想了想,眼神落向了遠處,似是而非地說了句,【廉政這個人哪,不會拘泥在男女之事上的,你心裏頭裝着他,日日去揣測他的愛不愛你,是會喫苦頭的。】
【我揣測什麼呢,他說什麼,我就信什麼。】綰綰緩緩放下蘋果,口中小聲嘟囔。
宛娘冷笑一聲,【那你這種,死得最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