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相州怪談 >第39章 番外-糧價
    安平二年九月末,農忙漸漸結束,鄴城被一把火燒得停滯了半年有餘,才漸漸恢復生產秩序。

    這場火過後,廉康就病了,坊間都說,是急火攻心,整夜整夜的咳,入秋後,咳出的痰裏竟帶了血絲。

    立儲的事必須提上日程了。

    這事兒幾乎沒有懸念,廉和如今纏綿榻上,連個人樣兒都沒有,太子之位非廉政莫屬。

    可巧廉政也爭氣,入主東宮後,他並沒有急於拉攏自己的勢力,貶斥廉和一黨,而是悶頭先組織恢復百姓的正常生產生活秩序。

    太子監國的第一件事,就是頒佈了免稅令。

    天災重重,全城上下沉浸在哀慟之中,無心生產,爲保障民生,往年每畝田納粟八升的賦稅直接砍掉一半,四升即可。

    受火災影響的農戶,可憑地契,免賦稅一年。

    第二件事,是號召朝堂百官自發捐獻賑災款,幫助百姓翻修損毀的房屋以及農田,這場火災中,相較於坍塌的房屋,最受重創的,竟是郊外的良田。

    原來這大相國寺正處於鄴城郡的郊外,依山而建,山前有洹水經過,有水的地方必然有田,恰逢此處地勢平整,水源充足,再加上前兩年一場洪水,沒成想竟在此處衝出一方沃土來。

    鄴城百姓紛紛到官府登記造冊,佔地成田,漸漸的,大相國寺周遭不見香火繚繞,倒日日聽取蛙聲一片了。

    卻不想這場大火,幾乎將寺前的洹水都燒乾了。

    辛苦耕種一年的地,眼瞅着就秋收了,卻在衆目睽睽之下,化作了成片成片的黑煙。

    農戶們賴以生存的地沒有了,房子也燒得七零八落,朝廷爲穩定秩序,不得不開倉放糧,救濟百姓。

    賦稅不敢收,還得開倉賑災,這一趟折騰下來,國庫裏的糧食儲存量直接打了個折扣,甚至連邊城駐守將士們的糧草,都隱隱成了問題。

    但廉政此時沉浸在百姓日夜高呼的“明君”與“太平盛世”中,一心樹立愛民爲民的形象,根本察覺不出這些問題。

    城郊農莊,一個青布衫的年輕男人佇立在田埂上,遠遠望着農田裏低頭修整土地的農戶們,着身後的小廝倒上一盞熱茶,恭敬地上前詢問。

    【老人家,今年這田壞成這樣,家中可還有存糧?】

    農夫仰頭灌了口茶,上下大量這男子,只見他雖一身布衣,但談吐着實不凡,尋思着準又是上面派下來微服私訪的,便兩手一攤,開始哭窮。

    【哪還有存糧喲官爺!這田一燒啊,今年是顆粒無收了,僥倖陛下垂憐,免了稅負,只是從現在到明年秋收,家家戶戶也是要喫飯的呀,即便有存糧,這一年下去,也得見底兒嘍!】

    雖是哭窮,可他說的也不全是誇張,賦稅免了,人總要喫飯,地主與富農家裏喫存糧,貧農就只能靠救濟了。

    他點點頭,衝着老農鞠了一躬,又讓小廝給些銅板,轉身走向了田埂邊上的一輛闊論馬車。

    【怎麼樣?親眼瞧見了,你總該信了。】

    馬車裏,一個黑布遮面的女人氣定神閒地閉着眼睛開口。

    是宛娘。

    那年輕男子緩緩轉着手上的扳指,眯着眼睛打量她,【這件事兒想要辦成,前期需要大量的資金,你從哪裏來?】

    宛娘微微一笑,【錢從哪兒來你不用管,爲表誠意,我會先你一步行動,將鄴城糧價炒上去,屆時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做,我應許你的,必然能實現。】

    男子的眉毛微微一跳,她許諾的條件,太過於誘人了,只是她一個女子,竟敢空口許諾操弄糧價,總還是讓人懷疑的。

    宛娘這時才睜開眼睛,她的眼睛很黑黑亮,男子覺得自己在看着她的時候,竟像是在凝視一片深海,無邊無際。

    她緩緩說,【我既然能聯絡上你,還能將你從大楚帶進鄴城,就說明我的話也不是全部都不可信吧,鄴城的地理位置易守難攻,這塊地又是盛產穀物的糧倉,這值不值得搏一搏,不用我多說。】

    【你們的將士從柳家還在時,就對這塊地虎視眈眈,打了這麼多年都打不來,如今天大的機會擺在眼前,該怎麼做不用我說,對嗎,楚太子?】

    一陣秋風吹過,拂過被燒得只剩一根根桔梗的田地,那些桔梗黑黢黢的支棱着,像是一雙雙在地獄中掙扎的手。

    *

    今年的秋收,很快就告一段落了——原本也沒什麼田可收。

    莊稼漢們閒來無事,一個挨一個的,擠在牆根下嘮嗑,太陽直直地打在身上,暖烘烘的,牆根下人越聚越多,話題也越聊越遠。

    【我聽城裏的親戚說,要變天啦!皇帝這身子骨,越來越不行了,如今太子正值盛年,嘖,就等着那口氣兒嚥了。】一個莊稼漢縮着脖子,擠眉弄眼。

    【要我說,太子挺好,仁義着呢。】旁邊一個老光棍兒不停地點着頭,【我家裏喫的那兩口飯,都是仰仗着太子可憐,咱喫的是官家飯!】

    【別提了,這龍椅上坐的是誰,姓什麼,跟我們有關係嗎?還不如勒緊了褲腰帶,數數家裏還有幾粒米來得實在!誒,小五兒,前些日子,你家是不是喫肉來,拿肉香味兒都飄我家去了!】

    小五聞言,撓了撓頭,這個一言不發的小夥子像是想起什麼,提高了嗓門兒,【前些日子換了點錢,瀟灑一把。城裏有家米行,正在高價收稻穀呢——說是,一石糧二十兩——】

    【二十兩!?】衆人驚呼,【荒年的時候,一石糧不也才十八兩!?】

    【不知道怎麼算計的,但前兒日子我家婆娘帶着幾斤去看了,當真換了幾吊錢來,而且那兒看貨也松,我家那穀子,癟得跟我的肚皮一樣了,人家也收了。】

    小五眨着眼睛,一臉真誠。

    【快說說,哪家米行啊?】

    【就在城西,新開的,掌櫃不知道是什麼人,那店面看起來破轉破瓦,但掌櫃的是真有錢着!】小五信誓旦旦,【哦!還聽說着!他家還收鹿肉,比米價高多了——

    牛肉尚且一斤100錢,那鹿肉得有150錢!我正琢磨着,去山上打點回來,要是能捉着活得更了不得了。】

    他這一番話下來,牆根下曬太陽的人更坐不住了,一個兩個都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上山打兩頭鹿回來發財。

    原本現在沒有莊稼,地也壞了,在家裏閒着也是閒着,總不能混喫等死,光靠朝廷救濟,如今有這麼個發財的門路,莊稼漢的心,當時就野了。

    【我家裏有支虎皮弓!哪個兄弟跟我上山,過年能不能喫上一口肉,就看明天了!】

    人羣裏忽然有人舉手提議,緊接着就是一聲接一聲的附和,這些莊稼漢像是得到了救贖,眼睛都比平日亮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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