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相州怪談 >第91章 求全
    矮山之頂,大相國寺。

    佛堂之中雲煙繚繞,上坐神佛,兩側有僧侶坐而講經,蕭城行至門口,將手中的線香遞交給段禮,說道,【我不信神佛,你自己進去就好。】

    【此行來,是爲求你我二人往後婚姻美滿,琴瑟和鳴,我一個人進去算什麼呢?】段禮不依。

    蕭城低下頭,不再反駁,他向來只將人生萬事握於自身,以爲求告神佛,是弱者無能。

    可如今,與段禮並肩跪在蒲團上,擡頭望了眼泥塑菩薩,她神情靜謐,近似悲憫,蕭城雙掌合實,在心中禱告,【我本非信徒,但見南書如今孤苦,卻生出希望,願神明能護佑我妻南書,往後身康體健,合樂美滿。】

    【啪】

    一聲脆響,香燭爆開,香爐中的香折了一半,似被攔腰斬斷,橫插在爐中。

    段禮眉頭擰緊了,【這是怎麼回事?】

    旁邊奉香的住持手中念着佛珠,緩緩道,【告願者兩心不一,佛祖不受此香。】

    段禮猛地站起來,欲質問住持,蕭城連忙拉住她,低聲說,【我早說了,我不信神佛,大概是我心不誠,神佛不受。】

    段禮氣得跺腳,撇過頭死死剜了一眼蕭城,怒道,【都怪你!大好的日子,晦氣死了!】

    蕭城無所謂地聳肩,轉身將隨身帶着的香火錢放進功德箱,旁邊的小和尚捧來一本功德簿,垂眼說,【公子留下姓名吧。】

    蕭城應了一聲,雙手接過,緩緩翻開功德簿,發現香客們除了謄寫自己的名字外,還會在後面跟上一句祈願,蕭城有些驚訝,笑問,【這究竟是功德簿,還是許願簿啊?】

    小和尚也笑了,解釋道,【起先香客們只是按照規矩謄寫下自己的名字,後來廟裏來了一個公子,他倒不怕這祈願說出來就不靈驗了,反倒大大方方地寫在了這功德簿上,說是衆人看見,神佛便也能看見,衆人念過一遍,便是替他禱告一遍。】

    【後來,每每有香客來,總會問我,解釋的多了,那公子寫的話,我還真記住了。】

    蕭城有些驚訝,一邊翻着功德簿,一邊問,【他寫的什麼?】

    【寫的是:願來世我仍爲我,我與幼宜得相廝守。沈清乾。】

    蕭城擡眼,【清乾?!】

    小和尚點頭,【公子可認識?】

    【曾是我同窗好友,如今已故去了。】蕭城慢慢地翻看着功德簿,眼看着就要翻到最後一頁,悵然道,【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他與那姑娘——】

    話說到一半,蕭城忽然停住,他的視線落在功德簿上,是極爲熟悉的簪花小楷,上寫【願蕭城萬事順意】,指尖觸上去,墨跡仍未乾。

    南書來過?!

    蕭城下意識扔下功德簿,就要追出去。

    【蕭城!】段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去哪兒?】

    蕭城腳下頓住,段禮的聲音不疾不徐,【蕭城,在我的家鄉,男人和女人定下婚約,若始亂終棄,神明會拔掉他的舌頭,我捨不得拔掉你的舌頭,可我又討厭別的女人同你說話,你若要走,我便只好拔掉她的舌頭了。】

    她的聲音輕巧嬌俏,人聽了會以爲她在玩笑,可蕭城知道,這事兒她是真能做得出來的。

    前些日子,跟了她五年的一個小婢子,端着熱湯路過蕭城時,險些滑到,蕭城擡手將托盤扶住,小婢子的耳朵便羞紅了,正被段禮看在眼裏。

    第二天蕭城聽聞,昨日那個小婢子下去後,便被人用刀齊齊割掉了兩個耳朵。

    他閉上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氣,轉過身,神色看不出異樣,走到段禮身邊,接過她手中的傘,身後攬住她的腰,低聲說,【回家吧。】

    段禮挑挑眉,似是心情大好,擡手將腰間墜滿銀兩的荷包扯下,扔給功德箱旁的小和尚。

    銀兩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小和尚沒有接,任由那荷包砸在他身上,而後撲落落滾到門邊,他垂目,低聲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

    蘇邈自縊書房的死訊,隔着千里,遠遠傳來了相州,蕭明遠收到段淳剛的密報,上面寥寥幾字,蕭明遠讀完,身上的冷汗卻遲遲無法褪下。

    【蘇公自戕,本王已將蘇家封鎖,祕不發喪,婚期將近,斷不可再有差池。另,蘇邈掌戶部近十年,期間所得銀兩自當無數,其女作風豪奢,可見一斑,金羽聖物,宮中尚難得一見,其女卻藏於閨中,竟不知蘇宅當中,仍有聖物幾何。】

    蕭明遠讀着信,伸手摸了摸額間的汗。

    謝氏見此,趕忙上前詢問起來,【這蘇邈死了,便前連不上我蕭家,老爺這是怎麼了?】

    蕭明遠哆嗦着,望向夫人,【段淳剛是什麼人,怎麼會無端與我通信?這信上雖未明說,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我——】

    謝氏皺眉,【暗示你什麼?】

    【暗示我上書——說蘇家女金銀無數,蘇邈貪贓,段淳剛要借我之手,抄了蘇家——】

    【啊!?】謝氏聞言,雞皮疙瘩頓時炸滿全身,【蘇邈都死了!她的女兒也頂了南書,嫁進了我們蕭家,他竟還要將蘇家趕盡殺絕不成?】

    蕭明遠啜了一口茶,這纔將將冷靜下來,【恐怕——都是這金羽壞了事兒了——這聖物是何等尊貴的東西,大楚皇帝派了一波又一波的精兵入山,都未曾得到分毫,這南書一拿便拿出一箱來——定是此舉,惹得了段淳剛的猜疑,他興許想看看——這蘇家究竟還有多少家底。】

    謝氏手中緊緊握着帕子,一時間不知是怕還是憐,【蘇家如今只剩孤兒寡母,這段淳剛也當真下得去手不成?】

    蕭明遠兩眼發直,嘴脣煞白,【無論下不下得去手,我們只能按他說的做,段淳剛的手段你也見識過了,倘若我們不依,得此下場的——恐怕就是我蕭家了!】

    說着,蕭明遠剛忙起身研磨,嘴中還不忘吩咐謝氏,【快!快給我準備上京的行李,我這就修書一封,上報朝廷,說蘇家貪贓無數,要徹查!】

    謝氏聞言,腳下似有千斤重,她縱然貪財,可如今卻也同情起蘇南書來,她強忍着淚,啜囁着,【老爺,我們這樣做,良心難安那——】

    【良心?】蕭明遠看向謝氏,眼底盡是寒冰,【連命都懸而一線了,如今,我還要什麼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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