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相州怪談 >第116章 災病
    傍晚的村子,籠罩在一片金黃色的迷霧中,蘇南書坐在村口的磨盤上,喘着粗氣,聽着劉寶一字一句向鄉親們解釋,水井裏的水爲什麼就不能喝了。

    天曉得,把這一村子人聚集到一處有多難。

    【蘇大夫,你喝口水吧。】硃紅梅手中給蘇南書打着蒲扇,嘴在碗邊上輕輕吹着,【這是二小子新燒開的,乾淨着呢。】

    蘇南書接過水,小心翼翼地喑了一口,【多謝。】

    她這才知道,她們過路討水的那一家,是這村子裏看病抓藥的去處,屋子裏的女主人叫硃紅梅,男人原先是鎮上有名的赤腳大夫,後來安川接連遭兵亂,男人帶着一家老小藏到這偏遠的沿河村,平日裏,便以看病謀生。

    只是即便逃得這樣遠,也依舊沒有躲得過兵役,今年初春,他被抓了壯丁去,後來沒過幾個月,屍身上蓋着白布,身旁放着官府撥下的幾兩銀錢,就這麼被人擡回了家。

    家塌了半邊,可憐院中的草藥還未曬乾,硃紅梅就這麼與丈夫天人兩隔了。

    【先生,這生水俺們不喝,可以,但是,還有個事麼。】一個老漢拄着拐,伸着脖子問劉寶,【那家裏的牲畜喝了去,會死麼?】

    【那——那被寄生的牲畜死了,肉能喫麼?】不遠處一個裹着頭巾的阿奶也問了起來,她家裏養了幾十只老母雞,若是一夜之間死了,還不能喫肉,那纔是真的要命。

    蘇南書手中端着碗,聲音有些發顫,【壞了。】

    硃紅梅湊上去問,【怎的了?】

    【只想着囑咐不能喝生水,可這病死的牲畜,倘若叫人宰了,吃了,只怕後果更嚴重了。】蘇南書想着,後背上的冷汗【刷】地遍佈了全身。

    【會有什麼後果?】劉寶問。

    【瘟疫。大面積的瘟疫。】

    蘇南書放下手中的碗,提着裙子悶頭向硃紅梅家的院子跑去,情況緊急,阿妄延緩了進城時間,讓手下的兵將優先將消息傳播出去,而他,則暫時歇息在硃紅梅的院子中。

    隨着蘇南書一同趕到的,還有第一批通報訊息的士兵。

    他蒼白着臉,跪倒在阿妄面前。

    【小賢王,安川城形勢不大好,軍中上下接連害病,數以百計的將士上吐下瀉,高燒不退,況且這症狀正在向全營蔓延。】

    【百姓呢?】蘇南書問道。

    【百姓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藥鋪接連關停,不是藥賣盡了,就是連大夫也病了。】那士兵慌張地回覆,【看起來,沿河村的情況,已經是最樂觀的了,駐守城中的將軍讓我來通報一聲,小賢王斷不可此時入城,還是在沿河村保全自身爲重。】

    阿妄聽着回稟,只悔的腸子都要青了,下了一趟密林,代價遠不是自己這一條腿這麼簡單,如今蠻族本就內憂外患,西北各族都盯着安川與安西這兩塊地,如此情勢下,偏生鬧出了瘟疫!

    這消息一旦傳出去,先不說單于會如何降罪於他,就說此時一旦西北有人來犯,他們豈不是隻有不戰而降!

    他眼中閃過一道狠戾,【傳令下去,封死安川城,不準任何人出入,就算是病死,也要死在安川城裏!】

    阿妄一聲令下,不禁關死了安川的城門,就連劉寶也再回不去了,安川城在被大楚放棄的第二年初夏,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一片灰濛濛的【死城】。

    蠻族捨棄百姓於不顧,第一時間將其駐軍盡數搬至沿河村隔絕起來,佔用民居不算,若不是蘇南書三番五次恫嚇蠻奴,這蟒蟲會寄生在牲畜身上,不能宰殺喫肉,只怕此次災情過後,沿河村沒窮死在災病上,淨窮死在這羣蠻奴的口舌之下了。

    自打蠻奴進了村子,硃紅梅帶着兩個兒子,日日寄居在村長屋頭下,她們孤兒寡母,向來是蠻兵眼熱的對象,仗着硃紅梅會些藥理,三番五次聲稱自己身子不爽利,要她到屋裏去看看。

    硃紅梅只得咬着牙與他們周旋。

    【軍爺只不過喫多了酒,有些胃火,沒什麼大礙,往後多喫些清淡的就妥了。】硃紅梅合上藥箱,收起把脈的手枕,垂着眼低聲說。

    【喔唷,也是呢,小大夫你摸摸我的胳膊,我的確好受了不少呢!】蠻兵盯着她的臉,笑得猖狂。

    此言一出,身後的蠻兵接捲起袖子,湊上個熱鬧。

    【真的假的,我也試試!】

    【摸摸我,先摸我的!】

    衆人似潮水一樣,幾乎將硃紅梅淹沒,她猛地起身,背起藥箱就要出門去。

    只是那些蠻兵哪裏肯放過她,叫嚷着拽住了箱子,把她硬生生按回在桌子前,【跑什麼,病還沒看完,你就想跑?】

    硃紅梅咬死了嘴脣,口舌間已經有淡淡的血腥味,卻不敢掉一滴眼淚,生怕這羣禽獸見了眼淚,更猖狂了些。

    她低聲說,【我是時候給小賢王熬藥湯去了,各位軍爺還請行個方便。】

    那羣蠻兵哪管這些,他們一把關上了門,作勢伸手摸向硃紅梅的腰間。

    硃紅梅大驚,瘋狂地推搡着,只是越推,這羣狂徒越是興奮。

    【夠了!】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怒喝,緊接着一個人【啪】地一聲,踹開了門,【沒見過女人怎麼着?】

    劉寶斜靠這門框上,一雙桃花眼掃視着屋子裏的衆人,眼風如刀。

    他慢慢走進屋子裏來,一把抓起硃紅梅的手腕,欲將她拖拽出去。

    爲首的蠻兵被人掃了興致,很是不滿,他大跨步攔住劉寶的去路,伸手要去奪硃紅梅的手腕。

    劉寶看也不看他,伸手一把攥住那蠻兵首領的手腕,帶着他的胳膊輕輕往上一頂,那首領的整條胳膊便被卸了下來。

    【啊!】

    他後知後覺,瞪着眼睛看劉寶跨出了房門,纔想起來疼得直叫。

    硃紅梅這麼紅着眼眶子回到院子裏時,恰好碰見蘇南書蹲在後院熬藥。

    自打這瘟疫肆虐,蘇南書幾乎是足不出戶,成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配藥,俗話說,久病成醫,她喝了二十多年的草藥,多多少少對藥理有些瞭解。

    就着硃紅梅丈夫生前留下來的藥書,她竟真的琢磨出幾味能暫時緩解腹瀉的方子來。

    【紅梅,這治腹瀉的草藥,我分門別類整了五十包上下,晚些時候我拿到城中去分發,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蘇南書一邊收拾着藥臺,一邊招呼着。

    可誰知,頭一次,硃紅梅理都沒理她,徑直進了屋子,【啪】地一聲,關死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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