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弱少女悽苦地喊出“母親”兩個字。

    因爲血脈相連,本源相契,那祭臺上的那頭白狐,正是她離去多年的母親。

    而祭臺之上,那團時而化作上古幽狐,時而化作詭異巨嘴的龐大黑霧,則毫無疑問,是給她下鬼河印記的幕後黑手。

    她的母親名叫禪娘,自稱來自西境碧丘之澤,來歷神祕。

    剩下她三年後,又突然消失,無有音信。

    嬌弱少女對於母親的記憶,早已模糊,然而只看一眼,她便明白祭臺上那頭白狐,是她的母親。

    本以爲母親拋夫棄女不辭而別,是因爲無情,看着祭臺上身形枯槁、血肉乾枯、毛髮零落的白狐,她才明白究竟是爲何。

    而之所以未抵達此處區域,便心痛難忍,原因也在於此。

    “母親她這是……”

    “不錯,她不知道從哪裏尋得法子,進入這鬼曳長河,找上幕後黑手,獻祭了自己,想要把你解救出來。”李往矣迴應道。

    “只是很明顯,祭臺上的那團黑霧——確切地說,是那頭早已墮落的上古幽狐,比她想象的還要貪婪,縱使她獻祭了自己,也沒滿足它的胃口。”

    說着他青衫飄動,帶着嬌弱少女,登上這座由無數骸骨壘成的小島。

    小島很小,方圓三裏左右。

    所有的一切,都只爲了那座白骨祭臺。

    白骨祭臺上的白狐,皮毛零落,血肉乾枯,早已死去。

    然而它躺在祭臺上,腦袋卻朝向外邊,一雙灰暗的眼瞳,望着遠方。

    顯然,它不是在看小島外面的幽暗鬼河,而是看向鬼河之外的人間,看向北止戈洲青歲山。

    想再看一眼她的女兒。

    此時,嬌弱少女一步步朝白骨祭臺走去,迎着她的眼睛,一步步靠近。

    只是她的眼瞳裏,早已沒有了光。

    祭臺上空漂浮着的那團龐大黑霧,在小船剛出現時,就化作霧形幽狐,詭異的狐臉上,露出一個滲人的笑容。

    此時看到身披狐裘的嬌弱少女走向祭臺,那霧形幽狐更是發出一道恐怖的笑聲,再變作一張巨嘴,豁然張開。

    似乎在等着狐裘少女,自己投入嘴裏。

    至於與狐裘少女同行的青衫身影,則直接被它無視了。

    慢慢地,少女走近了祭臺,又沿着骨階,登上了祭臺。

    李往矣與她同行。

    來到祭臺上,嬌弱少女蹲下,伸出手撫摸橫躺着的白狐。

    白狐很大,身長一丈有餘,長着三條尾巴,乃是狐族中極其罕見的三劫靈狐。

    如果它還活着,一身雪白毛髮,必然十分靈韻,如同仙靈。

    此時卻只剩枯槁皮囊。

    李往矣看看這白狐,又仰頭看向上方那團龐大黑霧,開口道:“就這墮落幽狐當下的狀態來看,如果不是你的母親,以某種禁忌之法獻祭了自己,你可能在十年前,就已經死去了,成爲這頭幽狐壯大自己,降臨人間的血食與軀殼。”

    少女輕輕點頭:“我知道。”

    以前她什麼都不懂,此時來到這祭臺前,她已然什麼都明白了。

    “先生,我的孃親……”

    “你的孃親已經做完了她所能做的一切,目前來看,成果不錯,她應該沒有遺憾了。”

    李往矣知道少女想要說什麼,人死不能復生,白狐既把一切都獻祭出去了,即使是聖人,也不可能讓她活過來。

    “剩下的,我來幫她完成。”

    白狐獻祭自己,所求的自然不只是讓女兒多活幾年,而是希望能夠徹底化去女兒體內的那道鬼河印記。

    “桀桀桀桀……”

    聽到李往矣的話,那團龐大黑霧,又化作詭異幽狐,發出了恐怖的笑聲,似乎在嘲笑李往矣的不自量力。

    然而李往矣看着它,卻同樣露出一絲不屑,道:“可兒姑娘的孃親出自碧丘之澤,爲三劫靈狐,你能在她女兒神魂內種下鬼河印記,你應該是碧丘狐族傳說中的三頭祖狐之一吧?”

    “據《千異狐語》記載,北止戈洲碧丘之澤的狐羣,來自幽月海,由三頭幽月劫狐傳下來。”

    “碧丘狐羣誕生八百年後,其中一頭祖狐因晉升天妖大道不成,墮落爲鬼狐,被逐出族羣,而後消失不見。”

    “又五百年,墮落鬼狐出現於東蓬萊洲,肆虐人間,被一劍仙擊殺,墜於東海歸淵。”

    說到這裏李往矣頓了一下,見嬌弱少女依舊沉浸於悲慼之中,繼續對霧形幽狐說道:“按理說你應該死乾淨了纔對,現在卻能於這鬼曳長河中復生,還能在碧丘後裔中種下印記。”

    “我要猜得沒錯的話,當年墮落之前,你應該就已經在族羣中暗下了黑手,才能死而復活,變成現在這副狐不狐鬼不鬼的噁心模樣。”

    “可兒姑娘的孃親,應該也是察覺到了你在狐羣中下的黑手,纔會逃離碧丘之澤,沒想到還是被你找上了。”

    霧形幽狐又發出了一串桀桀的怪笑,嘲諷之意更甚。

    李往矣卻不在意,看了一眼死去的白狐,道:“都說女本柔弱,爲母則剛,即使是放到妖族異類身上,也是一樣。”

    “你這鬼狐以爲可兒姑娘自己送上門來,大局已定,你只要吞了她的神魂血肉,便能借着她的皮囊重臨人間。”

    “可伱也不想想,一位爲了女兒安康,能付出一切不惜獻祭自己的母親,究竟能做到何等地步。”

    “你就不奇怪,爲何我和可兒姑娘登上祭臺這麼久了,你卻遲遲不下手,只能在空中怪笑嗎?”

    空中不斷變形、怪笑的霧形幽狐猛然一頓,似乎終於醒悟過來。

    然而,它還是沒有第一時間衝下來。

    李往矣清朗的聲音,卻再次傳來:“因爲可兒姑娘的孃親,把自己獻祭給你之後,也矇蔽了你,甚至要取你而代之,抹去你的靈識,這樣她便能化解女兒體內的鬼河印記。”

    “這就是她爲何會選擇獻祭自己,不只是減緩鬼河印記的發作時間。”

    “現在的你,已經不完整了。”

    霧形幽狐巨嘴大張,發出一道滲人而綺麗的尖叫,整個身體也扭曲涌動起來,形態瘋狂。

    顯然是受到了刺激。

    嬌弱少女已然收起心中的悲意哀傷,摸了摸孃親僵硬的前爪後,站了起來。

    聽到李往矣剛纔那番話,她也擡頭看向了那頭陷入瘋狂的霧形幽狐。

    李往矣聲音溫潤道:“可兒姑娘,你的孃親並未真正遠去。”

    少女不解。

    “女兒身上的鬼河印記還沒有化解,她怎麼甘心離去?只不過她畢竟境界不如這墮落幽狐,力所不逮,需要一些外力的幫助。”

    說完李往矣扶住嬌弱少女的香肩,三千道浩然之氣涌入其體內,再由她身上爆發出來,瞬間衝入空中的那頭墮落幽狐體內。

    血脈相連,本源相契。

    三千道浩然之氣經由少女之身,涌入墮落狐疑體內後,那瘋狂的霧形幽狐體內,立即出現了一道白狐虛影。

    白狐虛影化作一個端莊美麗的人類女子,目光憐愛地看着祭臺上的嬌弱少女。

    見少女長這麼大了,她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足足十息之後,她收回看向女兒的目光,對着祭臺上的青衫身影行了一個萬福之禮。

    而後再次變回白狐虛影,轉身衝向霧形幽狐的頭顱之處。

    轟!!!

    霧形幽狐爆炸開來,消泯於空中。

    “孃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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