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四回顧(七)
    淡淡遙山,野渡飛鳥來,在溪水潺潺的長巷裏打轉。簫娘亂麻麻的心如水亂流,似蟬亂聒,漸漸又在席泠的寡語裏岑寂下去。

    下晌暨至陶家,走入綠蟾閨房,見綠蟾懨懨倚在榻上,縐紗裹輕體,添了幾分憔悴。簫娘便打趣:“哎唷,才困了幾日,就愁得這樣,哪裏值得呢?”

    綠蟾乍見她,歡喜得要不得,忙捉裙下榻迎來,“你怎的又這幾日不來?往哪裏走跳去了?”

    “左不過元家柏家張家王家的,總不得閒,今日抽空來瞧瞧你。”

    說話間,兩人暗暗對眼,綠蟾將屋裏丫鬟追出去,只留跟前常伺候那個端來茶果。

    簫娘淺淺抿口茶,和軟輕笑,“你不要急,何小官人叫我告訴你,他向他父親說了要求你爲妻,只等他何老爺回話。你們兩家官商有別,總要等他老人家思慮幾日。何小官人又說了:‘伯孃告訴她一聲,我父親答應便罷,不答應我再想法子,此生非她不娶就是了!’”

    簫娘挺着腰板壓着嗓子,學得惟妙惟肖,真格似何盞就在跟前,一霎逗笑了綠蟾。她把苦懸多日的心擱下,蛾眉卻低蹙,又生出別的煩惱:

    “我信得過他,等他多少日子我都等得。只是我父親……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兩家挨着你們家住了這麼些年,從無往來,我爹時常不喜歡他父親的清高,兩家暗裏較着多少勁。再一樁,我爹捨不得我,不肯我外嫁,他家也斷不肯入贅。我只怕兩位老爺互不相讓……”

    簫娘亦體會,嘆了一聲,眼珠子骨碌一轉,“噯,要我說,你去與你那繼母說一說。你那繼母不是忌諱你在家中招贅女婿分了弟弟的家財?你請她幫着耳邊吹吹風,她必然肯的。”

    綠蟾沉吟一番,這倒是個法子。天暗前送了她去,便走到繼太太房裏將此事說了,繼太太豈有不好的?轉頭往陶知行跟前去說。

    卻怪,陶知行這一遭倒沒一口駁回,只坐在榻上沉悶着擺袖:“這事情我要細想想,她不是你親生,你只管把她往家外頭推,卻是我的心頭肉。我得好好想想。”

    繼太太翻着白眼去了,陶知行久在榻上思索,半晌長吁,正就把老管家吹了進來,“老爺,濟南那邊買銀的定錢已經到了,等着您檢點了,咱們就好與仇大人那邊,着手運糧了。”

    “慌什麼?”陶知行剔起陰沉沉的眉眼,“晚幾天早幾天,這事情也得明年才能了結,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老管家恭候榻下,見他攢愁,小心探問:“老爺是爲姑娘的事情發愁?”

    提起陶知行便長嘆:“隔壁何家想求娶綠蟾。”

    “老爺不是一向張羅着要招贅女婿?況且這何大人,與咱們家,不是一向有些嫌隙?”

    “想麼是這樣想。可如今,好人才不願入贅,不好的我又瞧不上,耽擱得綠蟾都十八了,再不出閣,她的臉面哪裏擱得住?何家雖瞧不上我爲商,可那個何盞,倒像是真心,綠蟾給了他,也不怕受他苛待。”

    “老爺說這話招笑,誰敢苛待咱們家小姐?咱們家雖無權,可有的是銀子。”

    陶知行有些落拓地笑一笑,慵慵歪沉了身子,“自古商不與官鬥,有錢什麼了不得,只要朝廷治個什麼罪,這副家財還不都是國庫的?怕就怕真到那一天,綠蟾反跟着我遭罪……嫁她出去也好,也好……”

    他把眼輕闔,遙遙手,“算了,不說了,走,檢點銀子去。你使人去請仇九晉來,橫豎銀子也是他們家的。”

    陶知行行商多年,對時局總有些敏銳嗅覺,隱隱的,他感到大廈傾倒之勢。覆巢之下無完卵,或許真只能將綠蟾發嫁出去,才能保她一世平安。

    比及日影將墜,人煙尚且熙然,陶家南京城的銀樓依舊客往繁雜,後廳內卻顯得寧靜。

    屋檐拉着斜長的影,白花花的銀子碼得齊齊整整,映着髹黑的好多大箱。仇九晉拔着靴走過,與陶知行椅上喫茶。

    老管家旋即遞上賬冊,“這裏是濟南府那邊一萬五千兩的定錢,請大官人清點。”

    仇九晉端着茶盅擺擺手,滿面和煦,“倘或這點都信不過世伯,我父親也不會與世伯來往這些年了,不點了,裝車就是。”

    陶知行擺擺袖,使管家退出廳外,“定錢到了,往濟南府的糧食就該裝車押運了,這一批批地走,恐怕得年底才能走完。這裏完了,成都府的銀子也就到了,來來往往的,總不得閒,辛苦大官人。”

    “辛苦世伯纔是,世伯爲我仇家如此費心操勞,小侄感激不盡。”

    話說到此,陶知行惦記綠蟾的婚事,想與何家結親,又一恐仇家面上過不去,二恐仇家多慮他陶家與其他官家結了親,動了買賣上的根基,或走漏了一點風聲。

    因此怕生嫌隙,便趁機感慨,“忙來忙去,都是爲了銀子在忙,倒把兒女的事情耽擱住了。如今侄女與大官人婚期在即,我總算能放下一半的心,只剩個綠蟾……叫人頭疼啊。”

    仇九晉聽出些意思,擱下盅笑,“小姐品貌端莊,要不是伯父捨不得,富貴王孫,還不是隨小姐揀。世伯也不要太挑剔嘛,再挑下去,只怕要往宮裏尋皇孫太子了。”

    “哎,不敢不敢。”陶知行忙擺袖,笑一陣,把下脣抿一抿,“綠蟾那丫頭,我爲她一片苦心,大官人是曉得的。當初還爲捨不得她,惹得令尊令堂不高興,辜負了大官人。可這丫頭不爭氣呀,說出來不怕你笑話,竟學着外頭那些不端之舉,與隔壁何家的公子,險些鬧出事情來!虧得沒叫人曉得,否則我陶家的臉面,都要丟盡了!”

    既然是丟臉面的事情,不往裏捂就算了,何必往外說呢?

    仇九晉揣摩出他幾分意思,又思及這些年他爲仇家奔命犯險,難免生出幾分惻隱,“年輕人嚜,又隔壁住着,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既沒鬧出什麼事,世伯也不要太動怒。我看那何盞爲人不錯,世伯招他做女婿,也不虧的。”

    聞言,陶知行大喜,端正了身子,“大官人這樣講,實在叫我慚愧。我只怕令尊……”

    “世伯放心,您幫了我們家這些年,別說父親,就是外祖父也惦念着您的好處,沒道理爲了買賣上的事情,耽誤了小姐青春。”

    陶知行忙謝幾句,又與仇九晉商定頭一批運送濟南的糧食後,姍姍歸家。

    天色將落,杳杳殘陽,這廂走到綠蟾屋內,見綠蟾伏在案上寫些什麼。他落到榻上朝她招手,疲憊的面上滿露慈愛,“來來來,到爹這裏來。”

    綠蟾款裙過去福身請安,他打量她一番,當她還是小姑娘一樣摟在身邊,“爹爹問你,不要害臊,要照實講,你是真想嫁給那何盞爲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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