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是禍水 >朱門亂(二)
    滿城煙水,迷霧蒼茫的靜窗內,席泠靜觀簫娘洋洋的下頜弧線,優美柔和,人一個不當心,就能從她俏麗的下巴滑下去,落進她柔軟的心口。

    他撥過這個下巴,往她嘴上親,含含混混的口齒,“你這時候又覺得我不好了?夜裏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親得人骨軟筋酥,簫娘生怕在天光底下陷下去,她還要點臉皮,忙推他,“看書嚜,不要鬧了。”

    他只好倚回去,舉起書。可簫娘趴在炕桌,覺着後腰上抵着個什麼,扇柄似的硌人得很。他可不愛打扇子,她心知肚明扭頭看,他好一副心無旁騖的模樣,倒叫她禁不住獨自浮想,一張臉想得緋紅。

    她把腳由裙裏探出來,踹了他的腳踝一下,“與我說說話呀,又悶不吭聲的。”

    席泠擁上來,火辣辣地抵近了,“我不愛講話,做實事比講話要緊許多,你說是不是?”

    簫娘假意躲一躲,他便親上來,兜攬她的腰,將她轉過來。一個強裝正經,一個卸了滿身斯文,糾纏摟抱。到底又沒做什麼,只是這裏撩一撩,那裏撫一撫,就夠人心顫的。

    扭扭捏捏的推搡間,雲翳飄散,狼藉殘雨,乍暖還涼。風好似在吹醒將溺墮的兩顆心。

    未幾殘雨亦住,太陽露了半邊,照着檐渠上晶瑩的水珠,滴答滴答很是惑得人睏倦。

    倏聞院門“篤篤篤”叩響幾聲,簫娘使着壞心眼逃出昇天,跑到院中,扭頭對他頑劣地擡擡下巴。

    門外是虞家的婆子,簫娘認得,一見她就當是露濃來催託給她的巾子,忙請入院,“我還說過兩日趕着把巾子送去呢,媽媽怎的這疾風猛雨地就來了?”

    婆子一行收了青羅傘,一行朝窗戶裏張望,只瞧見席泠半張淡月溶溶的側臉,心裏驚歎,挽着簫娘在院中低聲,“那就是你們泠官人?”

    “是嚜,今日未到衙中,在家讀書呢。”

    簫娘待要瀹茶招呼,婆子忙拽,“不必招呼,我就來帶個話,姑娘原是請你過去說話,你巾子既做好了,過兩日一併送去就是。我先去了。”

    言訖款步而去,留簫娘在院中有些發矇。踅回臥房,席泠擱下書,因問:“是誰家的婆子?”

    “定安侯虞家的。”簫娘又落去他懷裏,彷彿是長在他身上的一塊肉,離了他就得枯萎,“你說怪不怪,我麼不過就是個平頭百姓,講手藝,也不過胡亂混口飯喫,論身份,也就是個縣丞的老孃。他們公侯人家,請我去做活計就罷了,偏三五天來催,噢,未必就是缺那幾條巾子使用?”

    “誰的老孃?”席泠一把勒緊她的腰。她有些上不來氣,在懷裏又掙又犟,雀兒似的咯咯笑。席泠掰過她的下巴,盯着她撅起的嘴,“嗯?誰的老孃?”

    “不要鬧了呀!”

    他鬆了鬆了手勁,親下去,故意親得她軟了骨頭,又問:“你是誰的女人?”

    簫娘水汪汪的眼瞪圓了,抵死不說。有的話,夜裏說沒什麼,白天說,自己聽見也羞愧。可架不住他的手胡亂鑽,她只好服了軟,“你的你的、好了吧?!”

    席泠笑了下,手鬆的利落,還乾乾淨淨地往榻裏讓了讓。簫娘失了懷抱,就覺得雨後微涼,往他懷裏不露痕跡地歪倚過去。她越歪,他越讓,欹在窗臺挑釁一眼。

    她生氣了,轉過腰半日不吭聲。席泠只好再過來摟她,“我一早就講,犯不着往他們家去。與其在這裏瞎琢磨,不如離了乾淨,你說呢?”

    “我上回就不大想去的,偏她又使人來請。人家侯門來請,我好不去呀,多大的架子?”簫娘想起露濃那張芙蓉玉面,分明暗含一點漣漪。倏地扭回眼,“泠哥,你真格不認得他家小姐啊?”

    “泠哥兒”與“泠哥”失之一字,卻差之千里。喊得席泠心振。

    瞧,有些經歷的女人,輕而易舉就能捉準男人的麻筋。他十分受用地摟着她靠在窗臺,溫柔地捏她的手,“我上哪裏認識她去?聽也沒聽過。你老追着這個問做什麼?我認不認她,有要緊干係?”

    簫娘斜眼望一望他,不似說謊,他不會對她撒謊。疑雲掃盡,她癡癡纏纏地繞在他頸上,“我瞎問問,我還當待我熱絡,是看你的臉面呢。”又怕他深究,她忙撒嬌似的將他搖一搖,“你念詩我聽,好叫我也沾點書卷氣。”

    他清清嗓子,念道:“自愛殘妝曉鏡中,環釵漫篸綠絲叢。須臾日射胭脂頰,一朵紅蘇旋欲融。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閒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

    散漫慵沉的聲線裏,蘊着處處荷香,霽山青處鷗飛,載着清冽的流光淺逝。

    隔日簫娘頂着暑熱去往虞家,府內桐陰密密,高柳潮蟬。露濃在廊下閒來弄扇,用細細的扇柄撥弄大缸裏的睡蓮葉,點得瓊珠碎卻圓。

    因見簫娘,她乍喜起身,拉着簫娘進屋,“我上回託你做的巾子,你就是沒做好,也該常來家中行走啊,難道怕我摧你不敢來?還是家中有事絆住了腳?”

    屋內擱着冰,簫娘外頭走來,暑熱難當,往那鎏金銅鼎裏揀了塊碎冰握在手上,尋了個由頭打發她,“我是巴不得來喫姑娘家的好茶好飯,只是趕上有個相熟人家的奶奶病了,我去探望,前後腳都有事,就不好常來叨擾了。”

    露濃把巾子收了,叫端了些冰鎮的甜瓜來,使簫娘喫。兩個榻上未說幾句,聽見老太太屋裏來個丫頭說:“老太太請姑娘屋裏去說話。”

    原來老太太與露濃商議好的,由露濃請了簫娘來,老太太一併藉故叫到屋裏去,盤問盤問家中事業,倘或事情不成,也不至於露了風叫這些人藉故攀高。

    露濃趁勢道:“回去告訴祖母,我這裏有客,晚些去與她老人家說話。”

    那丫頭機敏上前,打量打量簫娘,和善笑起來,“不防,老太太午睡起來,正愁閒悶,這位是哪家的太太?與姑娘一齊過去與她老人家說說家常,老太太屋裏正有鮮荔枝喫呢。”

    簫娘聽見要請她,心裏忽生疑惑,公侯老夫人,與她有何可說的?卻到底經不過露濃勸說,只好一同轉去老太太屋裏。

    那院裏又別有一番氣派,大大的場院,四面圍廊,映着半牆竹影,太陽光在那些影罅中擠逼着,擠碎了。好些個丫頭在廊下說笑,或擁着圍坐、或簇着站一堆,三三兩兩,輕羅小扇,粉融香雪,又有幾個穿戴體面的婆子來往傳話。

    望見簫娘,紛紛交頭接耳,障扇嬉笑,說兩句,老遠照她一眼,分明是在議論她,只是不曉得是好話還是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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