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左殿回來的時候,薄暖陽正往微博上傳圖片。

    有人想跟她學習一下之前做的一款復古風珍珠皇冠的做法。

    聽到開門聲,她盯着電腦,頭也沒回,輕聲說:“你回來了。”

    左殿換了鞋,把手裏的袋子放茶几上,踢踏着走到她身後。

    薄暖陽傳完了圖片,打了幾行注意事項,關掉微博。

    網店的聲音又響起來。

    有人在詢問設計圖的事情。

    左殿盯着看了會,嘴裏唸唸有詞:“elope。”

    薄暖陽被嚇了一跳,立刻按着鼠標把網店頁面關掉:“你,你怎麼站我身後啊?”

    “慌什麼,”左殿眼裏帶着狐疑,“怎麼了?”

    薄暖陽抿了下脣,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沒怎麼,怎麼回來這麼早?”

    左殿歪着頭看她:“elope是什麼意思?”

    那是她的網店名稱。

    “你不懂?”薄暖陽不相信。

    左殿扯了張板凳坐旁邊,認真搖頭:“不懂。”

    鬼信。

    不懂能直接就念出來,還唸的那麼標準。

    左殿見她不說話,單手抵在下頜上,催促着:“說啊。”

    薄暖陽神色有些複雜,過了會纔開口:“私奔。”

    “怎麼起這個名字啊?”左殿問。

    薄暖陽別過臉,敷衍道:“隨便起了個。”

    “哦,”左殿笑了笑,“自己辛苦做的東西,就這麼傳到網上給別人看啊。”

    他說的,是微博的事情。

    薄暖陽見他沒追問店名,鬆了口氣:“嗯,我剛開始的時候,也是許多人幫了我才學會的。”

    想到這裏,她笑了一下:“你剛開始做音樂,也很難吧。”

    畢竟,萬事開頭難啊。

    左殿笑的古怪:“不難。”

    “......”薄暖陽不明白。

    左殿肩膀微動,低笑出聲,格外欠揍地說:“我沒靠自己。”

    “?”

    他弧度完美的嘴脣吐出三個字:“我靠爹。”

    薄暖陽有點錯愕,嘴巴微張着,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了。

    媽的。

    想罵髒話。

    左殿看着她的神色,笑了會,突然又想到什麼,笑容慢慢斂起。

    他單手挑着她的髮尾,漫不經心地問:“有沒有後悔過啊?”

    薄暖陽瞬間就明白了他在說什麼。

    他在問,你有沒有爲你當初羞辱我的話,在後悔。

    往事猛地鑽進腦海。

    那一年,她從城裏跑到百穀鎮,站在青石巷子中,看着滿臉歡喜的少年。

    他當時剛剛得了青少年詞曲大賽的冠軍。

    他說:“你看,我答應你的,做到了吧,等你的錄取通知下來,我就去你的城市。”

    而她說了什麼。

    她擡着下巴,滿臉傲嬌:“你以後別來找我了,一個市的冠軍而已,我要去上最好的大學,而且......”

    接下來的話,極度刻薄難聽。

    她說:“我覺得每天在鎮上混日子的街溜子,沒什麼出息。”

    少年滿眼歡喜,被這些話一點點擊碎。

    眼裏的光慢慢滅掉。

    他眼裏浮上細碎的寒意:“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

    她說他很棒,是她見過的,最棒的人。

    薄暖陽笑了,笑容甜美又帶着欺騙:“都是騙你的,玩一下罷了。”

    “那你可真是好演技。”左殿嘴角扯出譏諷的弧度。

    薄暖陽說:“我媽媽從小用心培養我,我以後要走的也是跟你完全不同的兩條路。”

    那天真的很熱。

    知了躲在樹梢上,拼命地叫。

    艾蒿被風吹動,她的裙襬撲撲地響。

    左殿怒的把吉他摔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說:“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傻/逼。”

    那把吉他上,還刻着他們兩人的名字。

    他是那麼愛惜它,卻容忍她,拿着小刀,在上面刻下痕跡。

    少年的自尊,在那一天,被她碾碎。

    薄暖陽從回憶中醒過神來,她慢慢低下頭,看着工作臺上凌亂的紋路。

    她是多麼可惡啊。

    “你回去吧。”她輕聲說,既然這麼怨懟她,又何必再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她也不想回答他的那句,有沒有後悔。

    她的人生,什麼時候有自己選擇的權力。

    沒有根的浮萍,隨水漂罷了。

    左殿話一出口,就立刻後悔了。

    然而心裏那積壓多年的憤怒與怨念,讓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一直想知道,如果她最開始就知道,他家庭條件不錯,不是她嘴裏的混日子的街溜子。

    那她是不是,就不會放棄他。

    眼下,原本已經好轉的局面,被他的一句話打破。

    面前的姑娘低着頭,看不清神色。

    空氣中瀰漫的尷尬和傷痛,卻越來越濃。

    他死死咬住腮上的肉,不讓自己示弱。

    凳子被踢開時,發出刺耳的聲音。

    門被摔上。

    他走了。

    薄暖陽擡起頭來,眼圈兒越來越紅。

    -

    整個八月結束,左殿都沒再來過達富苑。

    這樣也好。

    她原本的生活,就是這樣的。

    平靜如水,無波無瀾。

    九月初,暑假結束,學生們也都開學了。

    一場秋雨過後,天氣開始轉涼。

    薄暖陽換上了長袖。

    她把做好的首飾仔細裝好,打算送到小丫手裏。

    大部份的時候,發快遞就行了。

    但這批比較貴重,而且離得不遠,她準備自己帶過去。

    回到臥室拿包時,看到牀頭櫃上,左殿留下的衣服。

    她低眸看了會,把衣服裝起來,也一起帶了出去。

    -

    按着小丫給的地址,薄暖陽下了車,這裏好像是【國手】的劇組。

    小丫跑出來,很忙的樣子:“辛苦你跑一趟了。”

    “沒關係,應該的。”薄暖陽把箱子交過去。

    小丫說:“你上次幫芳姐做的那個棋子胸針反應不錯呢,好多人誇,說很應景,連導演都在問呢。”

    “真的啊,”薄暖陽很開心,“那就好。”

    “我得進去了,芳姐還等着我呢。”小丫擺手。

    薄暖陽遲疑了下,喊住她:“那個,小丫,能幫我個忙嗎?”

    -

    送完東西,薄暖陽回了達富苑,收了點衣服,在牀上坐了會,然後揹着那把破爛的吉他,訂好車票,就打車去了火車站。

    九月車站人已經很少。

    百穀鎮是個小地方,離寧市很遠,這兩年纔剛通了高鐵。

    臨上車的時候,她給譚水和薄煦分別發了條信息。

    最近也沒什麼事了,她打算好好休息下。

    然後關了機。

    -

    竹影工作室裏,李浩揉着太陽穴。

    一個月了。

    他整整被左殿折騰了一個月了。

    “我撐不住了,我必須得睡一覺了。”李浩癱在沙發上。

    左殿盯着手機,面無表情:“不是你說的,讓我工作積極點?”

    “我讓你積極點,沒讓你拼命。”李浩有氣無力地說。

    他不管了,就算是躺沙發裏也得先睡一覺。

    眼睛還沒閉上,手機就響起來。

    他哀嚎一聲接起來,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覷了眼椅子上的人。

    “知道了,你們回來吧。”

    左殿瞥了他一眼:“說。”

    李浩:“那個,安排在達富苑的人說,小暖從昨天就沒回來過了。”

    左殿愣了下:“什麼意思?”

    “昨天她出去一趟,回來後就提着箱子,”李浩嚥了下口水,乾巴巴地擠出兩個字,“走了。”

    左殿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麼叫,走、了?

    門口有腳步聲,李浩順着聲音看去,有些驚訝:“芳姐,你怎麼來了?”

    芳澤擺擺手,小丫把袋子拿過去:“小暖陽叫我把這個帶給你。”

    左殿好像被定住一樣,半天沒反應過來。

    “說是你之前落在她那裏的衣服。”芳澤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左殿突然站起來,低着頭去撥號碼,手開始顫抖。

    腦海中反覆循環的是李浩那句“走了。”

    她走了。

    她走了!

    她爲什麼走?

    她是不是生他的氣?

    她去哪裏了?

    她還回不回來了?

    她要是不回來,要是不回來......

    還要幾個四年?

    “大左,大左,你彆着急。”李浩感覺事態有點嚴重了,連忙站起來。

    左殿喉嚨乾澀,號碼撥出去後,傳來的已關機的聲音讓他更加恐懼。

    他在幹什麼。

    他在幹什麼?

    他爲什麼這麼久不聯繫她?

    芳澤臉色也凝重起來,她從未見過左殿這個樣子。

    整個人彷彿瞬間被壓進冰水裏,狠狠凍住。

    “左殿,你冷靜點。”

    左殿擡起頭,瞳孔有點失焦,眼神茫然又恐慌:“她會不會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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