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左殿手裏正握着一把低飽和度的霧霾紫貂蟬玫瑰,想要比對一下跟鈴蘭一起怎麼搭配才能最漂亮。
下一秒,他就收到了私人快艇被調用的消息。
那束貂蟬玫瑰啪一下落到草地,花瓣簌簌掉落幾片。
“她跑了?”
他嗓子被恐懼磋磨的變了形。
來人梗了下,想要解釋不是“跑”,只是去了海島,並且沒打算瞞他。
然而左殿像聽不見,他滿腦子盤旋着昨天薄暖陽的異樣。
她明明還在生氣,然後鬧着要回家。
後來卻腳步一轉,去了孩子們的房間。
她當時,是不是故意用這一招在虛晃他,在消除他的疑心。
然後又拋出想要辦婚禮的事情轉移他的注意力。
從而讓他放鬆警惕,得到機會從他身邊逃離。
昨天蠻姐兒還衝她發脾氣,說不要她了,今天也沒讓她抱,她還嘀咕自己偏心眼兒。
這些,是不是都讓她不開心了。
恐懼抽絲剝繭,滔天怒火噴涌而出,左殿周身氣質冷凝,溫度驟然間下降了幾十度,依然熱的夏日恍惚間被冰凍。
蟬鳴與花香像是一場夢境,盡數被他的暴戾給圍剿住。
“給老子把整座島封住,一個人都不要放出去!!”
她若是敢走、若是敢走......
左殿僵在原地的腳步旋即轉了方向,皮鞋卷着狂風暴雨,大跨步往外邁。
她若是敢走...
他一定會打斷她的腿,日日鎖在身邊。
絕、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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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的守衛見到自家二少夫人的到來,紛紛驚掉了眼珠子。
阿松擋在前面,冷聲道:“讓開。”
“......”守衛爲難,“少夫人,二少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許進。”
薄暖陽歪歪腦袋,俏皮又可愛:“那你別把我當人,行不行?”
守衛猛地被嗆住:“屬下不敢。”
“求求你了,守衛大哥,”薄暖陽雙手合十,可憐巴巴道,“這裏好冷呀,我不能待太久的。”
海島溫度很低,她胳膊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守衛抓抓腦門,一時拿不定主意。
薄暖陽見機行事,立刻點頭致謝:“謝謝啦,我很快就出來,要是他敢罰你們,我就打他。”
“......”
他們沒答應啊!!!
順着樓梯往下走,鹹腥味越來越重,隱約有水聲。
阿松扶住她,沉聲說:“是水牢。”
沒錯。
這裏是個水牢。
趙天藍被關押在水牢裏整整兩年。
走了大概一層樓的高度,裏面光線很暗,崖壁上寥寥兩盞橘燈照着明,氣流被風攪動的不穩,燈光也影影綽綽的晃着。
直到那一刻,薄暖陽看見了縮在水牢拐角的姑娘。
牢裏不僅昏暗,更是潮溼,地面上淺淺一層水漬,鹹腥味極重。
阿松低聲說:“這裏潮汐規律,根據牆壁上的溼痕可以判斷,隔段時間就會有海水灌進來,既不會讓趙天藍丟了性命,又不會讓她好過。”
這樣循環往復,折磨對於一個姑娘來說,不可謂不重。
大概是許久沒聽見過人聲,趙天藍有一瞬間的愣神。
她緩緩擡起眼。
下一秒,她瞳孔驟然縮了下,嘩啦一下起身,雙手死死抓住鐵圍欄。
她太久不曾開過口,似乎連話都不會說了,只啊啊唔唔幾聲。
薄暖陽抿住脣,又澀聲道:“把門打開。”
“......”守門立刻低頭,“少夫人,這...”
不行的啊。
放她進來已經違規了。
薄暖陽沒爲難他,她掃了眼守衛腰間的鑰匙,直接走到他身邊,小手摸了過去。
守衛:“......”
不敢動啊不敢動。
他就是長了顆熊膽也不敢對自家少夫人還手啊!!!!
鑰匙到手後,薄暖陽把門打開,又走進牢內。
趙天藍雙眼通紅,眼淚滾滾落下,腳步不穩的迎上她。
她不知是激動還是別的什麼,雙手抓住薄暖陽衣襟,上下打量她。
似乎不敢相信她還活着。
沒有人告訴過她,薄暖陽還活着。
水牢裏安靜,任憑海島上的風浪有多大,這內裏靜到能聽見回聲。
她攥緊了手裏的木梳,半晌,才嘶啞擠了句:“表...姐...”
薄暖陽忍下擴散至鼻尖的酸澀,讓阿松把趙天藍帶出去。
被海水長年累月的浸泡,趙天藍暫時不能正常的行走。
薄暖陽陪她上了快艇,又找來衣服幫她換了。
然而不管中間做了多少動作,趙天藍始終沒把手裏的木梳放下過。
也許,於她而言,那木梳是她的救贖。
海面上陽光燦爛,有海鷗從頭頂掠過。
薄暖陽看着對面的女孩子,輕聲說:“你別怪他,好不好?”
左殿是爲了報復趙天藍曾設計自己掉下水的事,因而,將趙天藍關進了有水的地方。
趙天藍搖頭。
她現在誰都不怪。
趙松石死後,她心裏仇恨的大山像是被搬空了,空洞洞的一片。
她不躲不避,迎上薄暖陽澄澈的眼睛。
陽光斜着灑落在兩人的臉上,幾步之外的阿松心中起了恍惚。
這兩個姑娘的遭遇大同小異,命運的車輪從她們搖搖欲墜的人生中無情碾過。
卻又因兩人不同的選擇,而駛向了不同的方向。
終究也收穫了各人抉擇的結果。
薄暖陽吸了吸鼻子,又說:“我會幫你請最好的律師。”
她答應了顧嘉,要保趙天藍的命。
也爲了謝謝她,在船上奮不顧身,拼命想拉住自己的那一把。
趙天藍不置可否,她只是平靜又淡然地盯着對面的姑娘看。
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自己。
看自己另一種生活的模樣。
如果當初,她能勇敢站出來,或者,暫時忍耐,不放棄的收集趙松石的罪證。
那她,是不是也能擁有跟薄暖陽一樣的生活。
一個,可以有以後的生活。
她這輩子做錯了許多事。
最錯的,便是薄暖陽曾經說過的。
喫虧的到底是誰啊。
爲了對付一個惡魔,她將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惡魔。
她拱手掏出了女孩子最明媚青春的未來,去做了一場毫無價值的交換。
她愧對的,是那個永遠停留在八歲的自己。
那一生的潮溼從未遠離,八歲的趙天藍,再無長大的機會。
“趙天藍,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薄暖陽眼睫簌簌,“在很久前,都城的馬東行...他老婆,易黎萍,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她聲音輕輕的:“易姐姐有發過信息給我,是她女兒糖糖跳舞大賽得了獎,易姐姐說,馬東行最討厭女孩子跳舞,如果他還在,糖糖不會像現在一樣開心、自信。”
趙天藍如死水的瞳色似被撥動了下。
薄暖陽抿了點脣,說:“你做的事...並不是全都沒有意義的。”
她不是鼓勵趙天藍的行爲。
趙天藍做事的方式自然是錯的。
但並不都是毫無意義的。
你看,身邊就有個小姑娘因她而受了益。
“你有一身本領,”薄暖陽看向她,“可以拿它來救許多人...”
“小時候,我被鄰居家的小狗咬了一口,條件反射地打了它腦袋一巴掌,後來那小狗沒幾天就死了...”薄暖陽抿抿脣,“我一直覺得是我把它打死的,雖然鄰居說它是得了細小病死的...可我連做了許久噩夢,夢到那小狗來向我索命。”
她咬咬下脣:“...你別又說我聖母,救人,真的比害人,要開心得多。”
也安心得多。
趙天藍捏緊了那把梳子。
若是薄暖陽早點被找回來就好了。
在她還可以收手的時候就被找回來。
她們兩人能一同在顧家長大。
那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會有另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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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拍打着礁石,薄暖陽的小皮鞋半溼,她遠眺着快艇逐漸開遠,直至離開視線。
阿松把外套披到她肩膀:“您應該跟着一起離開的。”
“......”薄暖陽雙手抓緊了衣襟,噘了下脣,“那我不得等着某個男人來打斷我的腿。”
阿松:“......”
您還知道!
薄暖陽可憐巴巴望向他:“我聽見快艇聲了...阿松,你得護着我點。”
阿松:“......”
他自身難保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