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往往很奇怪;越是調皮搗蛋、最能闖禍的學生,最後往往就越孝順。
之前他跟曹老師,關係也算不上特別好。自打當年,梁超牽扯了詐騙的事,曹老師和鄒校長忙前忙後保他,時不時叫過來敲打他。
一來二回,就敲打出感情了。
梁超的公司離南大很近,他常常來學校轉悠。學校要是舉辦什麼大型活動,校臺這邊要是缺設備,只要一個電話,梁超公司的那個廂式貨車,就把什麼大搖臂、攝像機、航拍器材,一股腦地往校臺送。
逢年過節,大小假期,請老師喫個飯、敘箇舊,已經成了很平常的事。順帶還要去校臺溜達溜達,看見有潛力的學生,甜言蜜語一番忽悠,掐着尖兒地往他公司里拉人,壯大自己公司的實力。
然而此刻,曹老師苦口婆心的關懷,卻成了沈蕾難以下嚥的毒藥。
雖然她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可言到此處,卻如晴天霹靂,震得她久久講不出一句話來。
“小蕾,小蕾?”
“哦,曹老師,我回頭就跟臺裏那邊打聲招呼。先不說了,我有點事情要忙。”
不等老曹道謝,沈蕾便立刻中斷了通話。
她害怕被人看穿心思,她慌得有些六神無主。
玻璃幕牆折射進來的陽光,照得她有些眩暈,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順着鼻腔一直滑進了心尖。
小帥的音容笑貌,在她腦海裏不斷閃爍。
第一次見面,她還是個新生蛋子,在校外飯店的包間裏,她見到了那個成熟穩重的大男孩。
時至今日,沈蕾依然堅信,她第一次見小帥的時候,小帥身上是帶着光的。舉止有度、笑容溫暖,大二就成了校臺長,每一個角度都是那麼無可挑剔。
也許小帥並不完美,也許小帥在旁人眼裏,十分普通。
可在那無數的日與夜裏,少女的心思不斷萌芽,她情不自禁地開始腦補,使小帥的形象變得更完美,以滿足她對異性所有的幻想。
尤其去年在雲港見面,她看到小帥的眼眸,是那麼地深邃;聽小帥講工作上的事,又是那麼風度儒雅!
天呢,他怎麼能那麼好?他怎麼就不能屬於自己?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完美到了極限!
相隔千里的距離,卻從沒有阻礙,沈蕾對他的思念。
現在,他已經和旁人定親了,不久的將來,他將屬於別人。
等他結了婚以後,沈蕾告訴自己,就不能再幻想了,就沒有幻想的資格了,他就成爲別人的丈夫了。
她哭了,無聲無息。
暗戀一個人,竟成了一種罪惡。
眼角滑出的淚,也是有罪的,是怕被人看見的。
那個下午她渾渾噩噩,突然對周圍的一切提不起興致。
她覺得應該給小帥去個電話,禮貌性地道上一句喜,並送上一句真摯的祝福。
可手機在桌前來回撥弄,她卻提不起勇氣去撥打。她怕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怕小帥聽出她的悲傷,怕他的愛人,再產生什麼誤會。
那個時候,自己爲什麼不主動點,爲什麼不死皮爛臉一點?爲什麼不狠狠地將他拿下?
他是那麼好說話的人,他不太會拒絕別人,軟磨硬泡,他抵擋不住的!
內心不知糾纏了多久,母親回來了。
沈蕾趕緊將眼角的淚擦乾,忙不迭對着手機屏幕胡亂按。
“我的小祖宗啊,怎麼連衣服都還沒換?你叔叔和姑姑一家,都已經到了,現在就差咱家了。”媽媽親暱的話語裏,帶着幾分埋怨。
“我…我身體不太舒服,今晚…不太想出去。”沈蕾垂着髮絲,眼神呆滯。
“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母親趕緊走來,擡手按住她的額頭。
“沒事的,可能昨晚沒睡好,我待會兒睡一覺就好了。”
母親卻把沈蕾扶起來:“腦袋也不熱,還是儘量去吧。今晚爺爺過壽,哪好缺席?真要困,去了爺爺家再睡。”
沈家的壽宴,從不請外人,皆是自家人聚在一起熱鬧。
爺爺家住的房子,頗有些民國遺風,上圓下方的窗戶,紅色的磚牆,西牆一側,是綠綠的爬山虎;東牆一側,是後搭建的一個戶外玻璃房。
沈蕾去的時候,叔叔、姑姑兩家都到了。
姑姑、嬸兒在奶奶的指揮下,在廚房裏忙前忙後、說着家常。
她們來了以後,母親也趕緊抄起圍裙,加入了做飯的行列。
姑父、爸爸和叔叔,坐在客廳裏抽菸聊天,表哥、表姐和叔家的哥哥,仍舊拿沈蕾當小孩一樣,見面就逗她。
沈蕾年齡最小、脾氣又好,家裏人全拿她當個寶。
大家逗她,她不願笑,還白了哥哥一眼。
她生氣也很可愛,大眼睛像會說話,靈動而單純,在哥哥眼裏,更像是鬧孩子脾氣。
她坐到爸爸身邊,沉默寡言。
姑父開口跟她搭話,她這才勉強應付了兩句。
隨後又想起了曹老師交代的事,便多說兩句:“姑父,我們學校的畢業生,在臺裏表現還行?”
姑父愣了一下,接着點頭:“挺好,今年是不是又到實習期了?有沒有好苗子?再給臺裏介紹一些?”
“嗯,曹老師上午還來電話,打聽金海這邊,有沒有實習崗位。”
這時候爸爸開了口:“蕾蕾,怎麼能胡亂用你姑父的關係?”
不等沈蕾解釋,姑父先說:“這叫‘引進人才’!南大的學生,可都是金疙瘩,小蕾替我辦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樣一說,父親沈恪才點頭,又惋惜說:“咱金海也是大城市,卻弄不出一個像樣的好大學,悲哀啊!”
只有叔叔沈淮,關注到了沈蕾表情的不自然,他禁不住問:“蕾蕾,有什麼心事?”
沈蕾差點沒繃住,因爲叔叔最慣着她。以前有什麼心事,她也愛跟叔叔講。
然而小帥的這件事,又怎麼能講得出口呢?
她輕咬紅脣,攥着衣角,用力搖了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