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邈擡手拂開一面水鏡，脣角甚至還含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來，給你看看你未來的……！”
在看清水鏡那頭所顯現出的景象時，夙邈的話猛地停住。
他通身的氣勢，只在一瞬，便從平和，轉而像是變成了這世間最可怖的存在一般。
駭得被他提溜在手中的小金龍，都嚇得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短短的四肢和小爪子，連同它的小尾巴，都直挺挺地垂落下去。
而在那水鏡中所浮現出的，正是在祕境的竹林中，沈逐凰同竺應之間的那場戰鬥。
夙邈在拂開水鏡的那一瞬，所看到的便恰好是——
竺應雙手執刀，只瞬息間便出現在沈逐凰身前，揮刀向面色慘白，明顯已然力竭的沈逐凰重重劈去。
幾乎是出於本能般的，夙邈雖然身形未動，但已然在暗中調動自己逸散在九重天各處的神力，試圖在天道對他設下的桎梏中，撕開一道口子。
其實，原本他想下界，雖會因爲下界無法承載他的仙神之體，而並不能久待，甚至都不能以真身現世。
但他要想下界，縱然有天道盯着，但也不會太難。
但前不久，因八重天放逐之地，金龍渡劫一事，夙邈救下了按天道法則，原本應該殞命的小金龍。
爲金龍一族，留下了尚存於這世間的，唯一的命脈。
這一件事，直接惹惱了天道，以至於它不惜抽出七成力量，也要在夙邈的九重天外，設下了足足十道禁制。
讓夙邈沒辦法再隨意下往外界，從而因爲對方的隨手之舉，便再一次地影響到，天道內部的法則運轉。
被禁錮這事，夙邈原本也並不在意。
他先隨心意地欺負了天道一場，且救完小金龍便撤回九重天。
總不能便不容許天道在惱羞成怒下，在他的九重天外，設下十重禁制宣泄一番。
但現在，夙邈竟是生出了一種，於凡人而言，應是名爲“悔”字的情緒。
他悔於——他先前對這十重禁制的無動於衷。
隨着仙力源源不斷地迴歸體內，夙邈周身的威勢也愈來愈重。
雙眸也從幽潭般的深黑，轉而化爲了上古仙神史載中，唯有神明纔會擁有的璀璨金瞳。
而在殿外，放眼整個九重天，亦是天地都爲之改換。
就像是永夜忽至，除卻那十道由裏向外，呈擴散之態延展的環狀鎖鏈，其上所映耀出的金色光芒。
四周，俱是一片化不開的濃黑。
而隨着夙邈神力的迴歸，那金色鎖鏈正不斷地震顫着，發出聲聲足以撼徹天地的鳴響。
原本正陷於沉眠的天道，被這鳴響驟然驚醒。
在察覺到夙邈的異動後，它那原本顯得神性又漠然的聲線，都顯出了幾分怒意。
“夙邈！你要做什麼？！”
天道之音，只要天道想，便可以傳達到它想傳達的任何地方。
但夙邈卻恍若未聞一般，兀自引動神力，去破除那九重鎖鏈。
而就在這時，原本被夙邈拎在手中，一動不敢動猶如塑像的小金龍，卻忽地掙動了一下。
夙邈結印的心訣一亂，剛想放下小金龍，便看到了那水鏡之中，驟然變換的景象。
竺應的刀光越來越近，刀身上所附着的火焰，幾乎要灼舔上沈逐凰的頸側。
在竺應眼中，沈逐凰雖然急急地揮劍去擋，但——動作比起先前，太慢了！
這樣慢的動作，在她揮劍抵擋住他的攻勢之前……
一定會是他的首環刀，先斬斷沈逐凰的脖子。
竺應的雙眼，在這已然深濃的夜色中，因爲刀身即將飲血，將這女劍修斬於刀下的興奮，而明亮到近乎可怖的地步。
一切——就要結束了。
而他竺應，會是勝利的那個！
任這女劍修天資過人，修爲紮實又如何？
終究還是要做他竺應的刀下亡魂！
赤紅色的纖薄刀身，幾乎是如竺應的預想一般，毫無阻礙地劈斬在了沈逐凰的身上。
只是，在角度上有些偏差。
竺應的刀，落在了沈逐凰的左肩，而並非是她的側頸處。
這一刀極重，也砍得極深。
血從刀身破開的地方噴濺而出，幾乎染紅了沈逐凰的大半個身體。
沈逐凰咬緊下脣，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竺應在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劈砍在沈逐凰的要害處時，眼神微驚。
他並不明白，這本應是無計可避的一刀，是如何被靈力應是已然損耗殆盡的沈逐凰，所避閃開的。
雖然，也只是閃開了半寸。
但這半寸，便是生與死之間的浩然距離。
竺應擰起眉頭，眼底劃過陰狠不管了！
避開要害又如何，他可以再斬一次！
直到她死！
竺應眼神狠厲，雙手收緊，便要抽回自己的首環刀。
但在下一瞬，他的瞳孔卻驀地放大。
只見有瑩白的冰霜，正源源不斷地自沈逐凰的體內，從她淌血的傷處，一路攀延而上。
只瞬息間，便附着上他的赤紅刀身，而後是玄黑色的刀柄，最後是他握於刀柄上的雙手，乃至雙臂，整個上半身。
凜冽的寒意，將他包裹於其中。
也不知沈逐凰是如何做到，在這霜層的裹覆下，他竟是一動也不能動。
竺應因這一鉅變，駭到雙眸驀然圓睜的同時。
他只覺，於他瞳孔中所映出的，天邊那抹孤弦的月輝，似是忽地自空中墜下。
墜落在他面前，如朦朧的輕紗，在空中飄搖着，又忽而遠去。
遠到他身後，他再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雪亮的劍身，自竺應的身後，一路刺入，而後——穿胸而過。
直至那劍尖，透出竺應的前胸半寸。
沈逐凰咬牙將那劍捅得更深了些，身體也因此而略微前傾。
全然不顧那被竺應砍出的刀傷，因她方纔那快狠準地反手一劍，而再度深深撕裂開來。
此刻，也依舊還在源源不斷地向下淌血。
一劍穿心，且在刺入竺應體內的瞬間——
便有無盡的寒意，從他體內蔓延開來，將竺應的心臟，連同五臟六腑，都隨之凍結。
再陡然炸裂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