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沈道友這樣的爲人,反正我是絕對不相信,如果沒有外力的影響,會在她深陷流言侵擾之時,無一人爲她說一句爭辯之語的。”
人往往會對司空見慣之物,視而不見。
思維也同樣如此。
在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小師妹與舒語芙之間的仇怨所佔據。
滿心想着的,也只是爲小師妹復仇,讓舒語芙付出應付的代價……
當這種情緒和目的,已經強烈到遠勝於其他的一切,那麼有許多,本該被發現之事,便也會隨之而隱藏。
小師妹是身在局中之人,又是受這出局迫害最深之人,她察覺不到這其中有什麼不對,當然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們這些不曾親歷過的人,也都沒能察覺到……
這其中的緣由,細想起來,便有太多了,如今說也無益。
只是經牧楓這麼一席話,在場的斷虹宗之人,瞬間便有豁然開朗之感。
許多事,只是他們從前,從未站在舒語芙的視角上想過,如今被牧楓提醒,再重新審視小師妹與舒語芙之間,所發生的事。
實在是,有太多疑點和漏洞了。
不說別的,就兩百年前,誅惡臺事了後,舒語芙能夠改頭換面,進入聖域,還被聖域供奉爲雲芙聖女這一事。
這其中,就有太多可懷疑的地方了。
一個能將他們宗門的朗映懷,逼至曾經那般地步,甚至還在幻境中,妄想借朗映懷半妖之體,逆轉天地,造就妖神的——
這樣一個野心滔天的地方,如果舒語芙身上,沒有絕對的可供他們利用的價值,他們又如何會接納舒語芙,任她進入聖域,給她聖女之位,受人尊崇?
且舒語芙的情況,於聖域而言,還同朗映懷不同。
像朗映懷,聖域可以說是,在確認朗映懷可以作爲妖神載體後,便直接撕破臉,完全不忌諱其他。
但舒語芙,即便是獨立於九重天域之外,內裏強者無數的聖域,卻也並沒有採取這種強硬的方式。
而更像是,用了數百年前,舒語芙踩着沈逐凰嶄露頭角後,凌波宗對待舒語芙的方式一般。
即明知對方修爲實力,放在整個宗門裏,並不出挑,卻依舊給舒語芙,遠超於她自身實力原應受的高待遇。
凌波宗如此,聖域亦是如此。
而這兩個地方,都有一點極爲相同,那就是皆奉行於實力至上,強者爲尊。
可這樣的兩個地方,卻獨獨因舒語芙一人而破例。
如果,都只將這一切,簡單歸結爲——在舒語芙身上,那種虛無縹緲的“天命”的話,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因爲,即便舒語芙當真有天命加身,於這樣的兩個宗門而言,他們最該做的,也該是將舒語芙收至宗門看重的長老門下,再悉心教導,助益她修行纔對。
而不該是如他們後來所做的那般,尤其是聖域所做的,給舒語芙絕對的尊位……
還讓看似是化神境,實則當時的修爲,至少也是煉虛境的雲執,服侍其左右。
聖域放給舒語芙那樣大的權柄,卻從不曾給她以教導,更幾乎沒有左右過她的行動,任由她放縱自己的慾望。
這就好像是,在有意縱容着舒語芙,放縱其本性之惡一般。
或者,也可以說是,舒語芙所表現出的,便也正是他們想要的。
可是爲什麼?
放縱舒語芙的所作所爲,於他們而言,他們想要通過這點得到的,究竟是什麼呢?
“至惡魂靈。”就在衆人陷入深思之際,商璽忽而開口道“師妹有提過,在她渡劫時,有人想要以她渡劫失敗,來換取舒語芙的復生。”
“那時師妹蒙若源相助,以若源構建的陣法作爲輔助,困住了舒語芙的魂靈。”
“而那朵魂靈,正如上古仙史中記載的至惡魂靈,是如史載描述,一般無二之物。”
“等等!”朔灼一懵“師妹什麼時候提過,我怎麼不知道?”
蘭凝夏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了“我也不知。”
商璽停頓了一下,才道“這本來是我和那位交流後,才得知之事。”
蘭凝夏和朔灼……好啊,商師兄人瞧着濃眉大眼的,沒想到他居然還能幹出,背後和夙邈私聊這種事!
最可惡的是,私聊後得知的信息,商璽居然還不告訴他們!
是他想獨佔小師妹的信息,還是商師兄覺得他倆不靠譜,嘴像魚荀一樣漏風?
無論緣由是哪一點,都足夠讓蘭凝夏和朔灼,兩個人暗自生悶氣了。
怪不得,商璽只在最初,聽到牧楓推測時,有那麼一瞬的驚訝。
之後瞧着,便很冷靜的模樣,像是一點也不意外一般。
蘭凝夏還以爲是對方面部僵硬所以不顯,她卻是全然沒想到——居然會是商璽和他們之間,還存有這樣重要的信息差。
他們斷虹宗的每個人,雖然都知道小師妹在渡劫時出了差錯,還請了萬佛宗的佛子相助。
而這事,又是夙邈轉述,夙邈還在之後,讓他們自己去找若源,問這其中的細節。
但從若源那裏,他們得知的,到底不是第一手信息了。
只知道,是有人妄圖復生舒語芙,便以沈逐凰渡劫做局,以小師妹神魂氣運爲祭,換得舒語芙仙途更上數重。
因而,他們的關注點,便也全放在了這裏。
而全然沒有注意到,這背後,是有另一隻黑手在操控着的。
畢竟,以他們那時從若源那裏,所得到的一些細碎信息,最後能推斷出來的結果,便也很有限了。
他們只以爲,是有云執所代表着的,聖域一方的相助,或者是舒語芙在聖域多年,爲自身留下的後手。
但現在想來,這其中內情,遠遠不是他們當日所想的,那般簡單明瞭之事。
如果舒語芙是至惡魂靈的話,那她的存在和天命,本就是生來相悖的。
她這樣的人,不被天地棄之,受盡神罰天誅都不爲過,又如何會在人前,顯出受天眷顧之姿?
而知悉了這些信息,再次回想舒語芙這一路的仙途,就實在是,耐人尋味了許多。
如果沒有一個,從發現至惡魂靈即將降世的人,從數百年前,甚至更久,便開始設局,然後一路爲舒語芙保駕護航,做暗中推手……
如今無論怎麼看,都不該會是這樣的局面纔對。
真奇妙,即便牧楓所得知的信息,遠比他們這些和小師妹同宗,朝夕相處的人,要少太多。
可他的推測,是對的。
這樣的人,怪不得會是天水宗,新一代弟子的大師兄。
也怪不得,會在名聲不顯之時,便被兇劍之首——誅罪劍看中,願臣服於他,做他本命之劍。
甚至,這誅罪劍,還在牧楓閉關修行的這百年內,和牧楓定了認主契約,從此與牧楓死生與共。
這樣的人物,他們從前還是小看了些。
於蘭凝夏心頭,緩緩浮上這樣的念頭,但她很快收斂,將不滿的目光,投向了那觀面色,什麼時候看都很鎮靜的商璽。
到底是氣不順,蘭凝夏剛想着說上幾句,卻沒想到朔灼竟是先她一步,擺出一副被至親之人背叛,不可置信的憤怒模樣。
他對着商璽,直白詰問道“好啊,原來商師兄你最開始,聽到牧楓說舒語芙是旁人手中棋子時,身上流露出的驚訝,和我們的震驚,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啊!”
“我們是沒想過還有這種可能,你卻是驚訝於,牧楓居然能將真相道破!”
“可惡,師兄你怎麼這樣?這種事都不告訴我們的!”
商璽還沒什麼反應,但被朔灼言語間提及的牧楓,聞言卻是略挑眉頭,他回想了下他說出推論時,斷虹宗衆人的反應。
當時,商前輩周身,有流露出驚訝嗎?
不,應該說,從商前輩身上,有驚訝這種東西嗎?
反正他感知着商前輩,這通身的淡漠冰冷,是實在無法,將驚訝這種事,同對方聯繫起來的。
牧楓這邊思緒跑偏,而蘭凝夏在聽到朔灼已經對着商璽發力後,她便也脣角微勾,含着笑意爲商璽又補添上了一刀。
“朔師弟彆氣,該是我們自己蠢,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竅。”
“我們自己矇昧不知的問題,又哪裏能怪得了商師兄呢?”
“你師兄他大概只是覺得,這事他知道就好,完全不必對我們提及而已。”
蘭凝夏眼眸彎彎,笑得極爲溫婉“他無心的。”
“是吧,商師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