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上的燭燈倏然亮起,幽幽的火苗在黑暗中雀躍地翻涌起來。
侍從擡頭看了眼燭火,想了想,委婉地低聲提醒:“公子,您的身體無法使用靈力。”
男人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放置在輪椅一側的手指輕點。
玉白的指尖點在黑玉一般的扶手平面上,黑與白的碰撞,將白皙襯得愈發的奪目,如同在暖黃的燭光裏爲手指披上了一層瑩潤的輝光。
侍從的視線忍不住定在了男人的手指上,心下暗自咋舌。
修真界多美人,哪怕不是美人,只要修行之後,皮膚膚質也都會越來越好。
用書裏的一個詞兒形容那就是——幾乎個個吹彈可破、宛如凝脂。
就連他們公子,在失去修爲之前,也是全修真界美男排行榜上的佼佼者。
失去修爲之後雖然臉色蒼白了些,比以往少了些肆意瀟灑的氣質,但又多了脆弱的破碎感,讓人每每看到他時,總忍不住心生憐愛。
但眼前這人卻是不同。
就算是頂着公子的外貌,就算侍從從未見過他的真容,但見他慵懶又冷淡地往那裏一坐,就能吸引周圍所有的目光!
就譬如這雙手……
燭火晃了晃。
他眼前一花,再一定神,就發現自己方纔還注視着的存在突然不見了。
侍從心下猛地一跳,慌張和驚嚇油然而生,他連忙擡頭四下一看。
那人竟然已經端端地站在了窗邊,探出他那白皙如玉的手指,從窗外掐了一支什麼東西。
“公子!”侍從緊張地衝到窗邊,從另一邊窗戶探出腦袋,做賊似得四下張望,“您怎麼突然站起來了?站起來也別來窗邊啊,萬一被人看到了怎麼辦?”
“無妨,沒人能看見。”
男人側過頭,衝侍從微微一笑。
語氣平淡而親切,這讓他整個人距離好似立刻拉近許多。
侍從定了定神,伸手去關窗的時候,視線一轉,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東西。
那竟然是一枝紅色的花。
花朵頂在一枝通體修長的綠褐色枝條上,在半掩的月色和半面的燭光映照之下,曼麗又糜爛,彷彿一枝從黑暗中開出來的極欲之花。
饒是對花草樹木沒什麼興趣,更不懂的附庸風雅的侍從,也被這支花的顏值驚豔了剎那。
“公子,這是什麼花?此前我還從沒有見過呢!”
要知道,就算是集合了無數奇花異草的劍峯上,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花。
“此花名爲徘徊,”男人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擒着花,低頭深深地在層層疊疊的花心處嗅了一口,“你說,這花適合靳白妤嗎?”
花香徘徊不去,花的天姿國色亦讓人流連忘返,徘徊不去。
故而得名徘徊。
然而這花最特殊的,是它那灼灼的極致曼麗之下暗藏的危險——
徘徊華的花枝上長滿尖刺,細細密密,又尖銳無比,金丹期之下的人若是直接碰上花枝,手立刻就會被扎的滲出一層血!
它的花朵和花蕊是許多丹藥中的必備成分——當然,這些丹藥往往屬於毒丹和情丹。
花香據說還有令人入夢的功效。
這也是男人身邊會有這花的緣故。
侍從撓了撓頭,盯着那花看了一會,才慢吞吞地道:“靳峯主清姿出塵,常常喜歡穿着一襲雪衣,想來很是喜歡白色——所以屬下覺得,比起這徘徊花,靳峯主或許更適合今日她帶您去看的梨花。”
男人聽出他是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彎了彎嘴角,淡淡一笑,卻也沒多說什麼。
侍從轉身去找可以用來插花的瓷器,轉頭之後才突然覺察,門不知何時已經關上了。
他突然想到剛纔男人指尖的那個動作……難道這位剛剛就是在關門?
可他卻什麼動靜都沒有聽到!
這種對靈力的控制程度,恐怕此人的修爲絲毫不輸於他們公子失去修爲之前,甚至——可能更高!
懷着愈發忐忑不安的心情,侍從找到一個細口的青瓷長瓶,將那支花插了進去。
怕一晚上便焉了,又取了些靈泉水來加上。
安置妥當之後,他才離開屋子,去膳堂領了些飯菜回來。
原本他們的小院子裏是有自己的小廚房的,但自從另一個侍從跟着他們公子離開之後,那個小廚房就再也沒有動過——他不會做飯。
好在這位頂替了他們公子身份的公子看起來修爲不俗,應該用不着喫飯。
領了兩份膳食回來,爲防有心之人注意,侍從將屬於即墨云然的那云然的那份照舊送到了他的房間,準備待會再過來處理。
即墨云然的房間不算小,除了進門處用來喫飯的白玉方桌之外,還另有一張檀木書桌和雲木長桌。
此刻男人就端坐在雲木長桌之後,旁邊擺着一件侍從從未見過的玄黑色玉盤。
修長瑩潤的指尖捻着一顆顆小塊玉石,正在將它們往玉盤上擺放。
侍從將七八盤小碟在白玉方桌上布好,才擡頭對那邊說了一聲:“公子,膳食我已經布好了,半個時辰後我再來收撿,您若是不喫的話放在這裏就是,不必管它。”
男人頷了頷首。
侍從這才離開房間,關門的時候,他一擡眼,正好看到昏暗的燭光之下,那玉盤中心發出一陣瑩潤的白光。
白光內,似乎還閃過了什麼東西。
不過並不待他細究,門扉就已經徹底在他眼前關上了。
室內——
白光散盡。
男人伸手,從玉盤中心取出一個信封一樣的東西。
將外包裝拆開,裏面有七八頁紙。
前兩頁向來是那些無聊的模板,他直接翻到三頁之後,視線落在其中一行字上。
——辰時,靳峯主用了早膳。
早膳具體內容如下:金絲玉繞雪頭、翠枝點香;特注:據廚房所說,靳峯主特意吩咐他們做了兩種凡間的膳食:一爲紅燒獅子頭;二爲銀耳雪梨湯。
飯後評語:善。
靳峯主還特意誇了做獅子頭的師傅一句。
——巳時,峯主會見弟子一名,據說該弟子是爲了向峯主彙報峯上的弟子調派任務,兩人討論一刻鐘左右。
……
……
——酉時,峯主第四次會見弟子。該弟子坐着輪椅,疑似不良於行,大病未愈的模樣。
靳峯主發揚長輩精神,溫和地關懷了該弟子,還親切地親自推着該弟子散了會步,場面溫馨溫情、堪稱長輩與小輩之間的相處典範。
男人目光落在最後那行字上,良久,嘴角慢慢勾勒出一個弧度。
長輩,
小輩。
很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