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覺得自殺的時候,應該要穿着鞋子、還是脫掉鞋子好呢?”

    面對我忽然的提問,工作室裏的其他人反應各不相同。有人不以爲然、有人微笑搖頭,但大部分的人都還是專注在自己手邊的工作。

    “學長問這個要幹嘛?”將頭髮綁成馬尾的女生露出苦笑,重新專注在眼前該做的事情上。伴隨着連續敲打聲音,她將布匹推過縫紉機。

    但也就只有這學妹迴應我而已,其他人都露出疲倦的神情不斷修改眼前的半成品衣服。而我不斷用右手轉動鋼筆,視線瞥向桌上一小迭紙張,上面第一張是紅色大衣的設計圖。我的任務只到設計爲止,製作不是我的專業......也就是說,完成了設計圖的我,現在看起來是個徹底的閒人。所以纔會有餘裕提出這種玩笑般的話題。

    “只是好奇你們的想法而已。”我轉着把玩的鋼筆掉落地面,我也不立刻撿,望着它自己滾到牆邊停下來後,才上前撿起。“就像是‘如果可以的話,想要擁有怎樣的超能力’那樣孩子氣的假設性問題,沒必要太認真啊......把想到的第一個答案說出口就好。”

    “超能力之類的還有想過,誰會想自殺時要不要穿鞋?”學妹沒好氣的說,同時站起身將桌上那件深紅色的大衣遞給我。“如何?”她問到。

    “嗯,很漂亮。”我端詳好一會兒後,微笑說着。實際上我也只是爲了修學分纔來上這堂課,只能說出這種外行的評語。

    “嘿。”學妹故作淡然,好像在說“這沒什麼”似的。

    她叫做旻欣,是我在這所大學的學妹。

    “說起來,爲什麼自殺時要脫鞋呢?”一會兒後,旻欣泡了兩杯咖啡坐到我這張桌子旁詢問。咖啡表面因爲同一個桌子上縫紉機的震動而產生些微波紋。

    “這麼說好了。”我啜了一口咖啡後說:“是爲了印證。”

    “印證?”旻欣疑惑的重複,隨後搖搖頭說:“不懂。”

    “證明自己不是因爲遭到謀殺或搶劫而投河,對於古人而言這是很重要的哦。”我微笑說:“古代的屈原和張蘭芝在自殺前都將鞋子整齊的放在岸邊,其原因很單純:擺放整齊的鞋子,是以自身意志尋死的證明。”

    “這樣嗎?”旻欣想了一下後說:“也有道理,不然誰知道那個人是怎麼死的?”

    “是吧?”我笑說:“否則屈原也很難‘以死明志’,大家說不定只會當他被仇家給推了下去。”

    “那學長也認爲應該要脫鞋後才自殺嗎?”旻欣將雙手靠在桌面上,一副感興趣的模樣。

    我微笑着搖搖頭。

    “我認爲自殺時應該要穿着鞋子。”

    聽見我的答案,旻欣眉頭輕輕一皺。大概是覺得我的話語前後矛盾吧。

    “原因很簡單。”我馬上解釋:“其一,古代人害怕被當成謀殺的一個原因,是因爲當時紙很昂貴,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留下遺書。對於現代人而言這根本不成問題。”

    “這倒是,現在留下遺書甚至不需要紙張。”旻欣恍然大悟。

    “其二。”我停頓了一下後才繼續說下去。因爲我覺得這個論點說起來有些害羞。“假設真有天堂或地獄的話,赤着腳進入不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嗎?所以在自殺時,應該要穿着整齊、儀態整潔纔對吧?我是這樣認爲的。”

    “學長居然意外的相信天堂地獄這種說法啊?”旻欣睜大眼睛說着:“我個人是徹頭徹尾的不相信。”

    “爲什麼?”我問。

    “我認爲那些場所只是人希望‘行善會得到回報’和‘惡人會受到懲罰’的理想所催生的產物。”旻欣語氣平淡,卻可以聽出一絲不屑。“實際上,安分過活的人很多都陷於不幸,而不少惡人則能長命百歲。因果報應不是全自動系統,想要努力能得到回報就只能依靠自己。”

    “把因果報應用系統比喻,妳是工程師嗎?”我呵呵笑說。

    “學長覺得這樣很奇怪嗎?”旻欣挑高眉毛。

    “奇怪很好啊。”我聳肩說着。

    旻欣將咖啡放下,露出想笑卻拼命忍住的可愛表情。

    “說起來,學長今天穿得很正式啊。”旻欣忽然捏着我的西裝外套說:“平常不都穿得很隨便嗎?”

    “今天……其他衣服沒洗好,所以才穿這樣。”我搔搔鼻子含煳帶過。

    “真難得,平常的模樣可邋遢了啊。”旻欣追擊般的說着,感覺有些得意。:“你那時候來我們繫上課的時候,我就想:這還真是典型的作家形象啊。穿着品味糟得像是把土氣兩個字具體展現那樣。”

    “那是以前。”我沒好氣的說。

    “所以等等你跟人有約?”旻欣繼續問。

    “就說了是因爲沒有其他衣服才穿西裝的。”我笑說,試着把謊言圓下去。

    旻欣眼睛一亮,說:“這樣的話,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喫飯,當成作品都完成了的慶功宴?”旻欣雙手撐着椅子,身體向前傾的詢問:“我最近看到一家挺不錯的餐廳……”

    糟糕,弄巧成拙了。我暗暗吐了下舌頭。

    “抱歉。”不等旻欣說完,我便打斷她說:“雖然沒跟人約好,但我等等……有事。”

    “欸……”旻欣有些愣住,這時她察覺到自己似乎表現得太明顯,咳嗽兩聲之後挺直背嵴說:“那,下次再約吧?”

    “嗯,下次再約吧。”我微笑說。

    下次下次,我在內心嘲諷的想着。

    晚上七點,我離開了大學附設的工作室,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頭。伴隨着喧囂聲的逐漸遠離,周圍的光色也跟着逐漸黯淡。我開着買來之後幾乎沒什麼機會開到的國產車,一邊聽着手機導航一邊左扭右扭的上山,枝葉時不時的擦過窗戶。

    我小時候很害怕回去親戚家,因爲晚上坐着父親的車時,窗外那些撫過的枝葉,在幼時的我眼中,就像是鬼魅的手在拍打車窗似的。

    如今,我有了不錯的收入,還算可以的學歷,社會上認定結婚也無不可的年齡,我早已不再畏懼那些想像而來的鬼魅。

    ……取而代之。

    我搖搖頭停止胡思亂想,繼續專心在開車上。一個小時後,我的擋風玻璃前方出現“禁止通行”四字。我把鑰匙留置在車上,穿上雨鞋和雨衣後徒步前進。並沒有下雨,我只是希望不要弄髒我身上的西裝。

    滿頭大汗的走了不知道多少,最後我終於到達目的地。

    “假設真有天堂或地獄的話,赤着腳進入不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嗎?”我望着前方喃喃說着。“所以在自殺時,應該要穿着整齊、儀態整潔纔對吧?”說着說着,我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脫下雨衣雨鞋之後,往下看着自己身上的裝扮:乾淨的襯衫、平整的西裝外套、發亮的皮鞋鞋尖。完美,我在內心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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