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但他的笑聲逐漸變質,變成某種陰鬱濃稠的東西。

    “嘎哈……嘎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狄亞貴不斷抽着氣,發出讓人覺得隨時會無法呼吸的恐怖笑聲。這樣的笑聲持續好久後,他才緩緩的停下,露出一副虛弱的模樣。

    “我啊。”狄亞貴好像一瞬間老了好幾歲似的說:“非常的愛早櫻。我是全世界最愛她的人,就算是她那個藝術家的老爸也遠遠不及我。”

    “……你說謊。”蘇俐咬牙說:“你愛她的話,爲什麼要毆打她?早恩伯伯說過,早櫻一直遭受着家暴!”

    “等等。”我打斷蘇俐說:“那不過是早恩的推測,說不定那些傷口並不是那麼來的。”

    “不。”狄亞貴冷然的說:“早櫻去找岳父依靠的時候,那身傷口確實是我造成的。”

    一瞬間,沉重的聲音響起。

    蘇俐拿起一旁的高爾夫球杆揮在狄亞貴的臉上。身材高大的狄亞貴整個人撞在旁邊的書櫃上。

    牙齒畫出紅色的弧線,落在地上發出喀啦的聲音。隨後無數書本啪啦啪啦的落在旁邊。

    “早櫻她很痛苦啊!”蘇俐大聲的吼着:“獨自一人撫養着天使症的女兒,把自己消耗到不得不自殺的程度!用那種痛苦的方式死去、用那種悽慘的模樣死去!而你……你居然過着這種優雅的生活!”蘇俐說完,把旁邊一個陶瓷製成的鳥雕像摔在地上。

    陶瓷鳥應聲碎裂,地上霎時間滿是碎片。

    狄亞貴微笑搖搖頭,撿起陶瓷製成的鳥翅膀,放在手上端詳。他的神情看上去非常淡然。

    “早櫻是個冷漠的傢伙。”狄亞貴忽然說:“對誰都一副沒有興趣的模樣,高冷得難以親近。但那只是表象而已,實際上熟悉之後就會知道,她是一個很喜歡笑、很喜歡熱鬧的女孩子。比誰都像是女孩子的女孩子。”

    蘇俐一臉迷惑,不知道爲什麼狄亞貴會忽然說這些。

    “當她答應了我的求婚時,我比小說得獎時還要感到開心。”狄亞貴眯起眼睛望向窗戶,好像在回想遙遠的回憶那樣。“我們在婚後半年開始計畫生育,並且做了各種功課:身體調養啦、週期計算啦。我們滿心喜悅,期待着會迎來男孩或是女孩……”

    但是啊。狄亞貴說着,他的語氣一瞬間變得冰冷。嘴角扭曲着,滲着血的牙齒露在外頭。他的身影好像一瞬間變得更加高大、充滿壓迫感。

    ‘來的卻是惡魔。’

    蘇俐的額頭滑下冷汗,高爾夫球杆不知不覺脫手了。

    而狄亞貴詛咒般的言語,此時才正要開始。

    “最初聽到早櫻腹中的孩子患有天使症的時候,我揍了醫生一拳。”狄亞貴平淡的說着:“後來又找了好幾家醫院,找遍國內外的權威,最後得到的結論是:那孩子確實患有天使症。”

    我和蘇俐都無法插口狄亞貴的話語。

    他的言語是那樣的憎恨而痛苦。

    “總有一堆日劇在演啊,父母努力扶養天使症的孩子,探討生命啦把每天當成最後一天活啦~巴拉巴拉一堆有的沒有的。”狄亞貴大大的嘆了一口氣。“但是那些都不重要,我當時聽到天使症的時候,我立刻就去查了某個數據。”

    “……生產時母親的死亡率。”我立刻明白,苦澀的說出答案。

    “bingo。”狄亞貴拍了下手後繼續說:“百分之六十七,平均每三個天使症患者被產下時,與此同時就會有兩名產母死於分娩時。所以,我很理所當然的希望早櫻墮胎。”

    狄亞貴的聲音像是冰冷的柏油那樣讓人感覺沉重而黏膩。

    “我一點也不想賭上那點機率,什麼胎兒已經有意識了什麼那是一個重要的生命……我纔不管,早櫻就是我的全世界。”

    說到這裏,狄亞貴大口喝了一口飲料,接着把杯子重重摔在桌上。

    過了一會兒後,我問到:“……她拒絕了?”

    “氣瘋了。”狄亞貴哂然說:“她跟她爸一樣都是超有病的信徒。她用看怪物的眼神望着我,無法理解我要墮了她腹中孩子的想法。嚷嚷說着什麼那孩子也有被生下來的權力、主帶她來到這個世上有祂的用意三小的。後來她甚至用錢買通醫院,計畫在生產之後將孩子自己帶走而不是送去機構。”

    狄亞貴停頓了一會兒後,說:“我最後一次見到早櫻,大概是她懷胎六個月左右的時候。因爲她完全聽不進我的話語,所以我乾脆……我只是希望能讓那個惡魔因此流產就好了。遺憾的是,我失敗了。”

    這就是家暴的真相嗎?我轉頭瞥向蘇俐,只見她小小的臉扭曲了起來……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

    如果眼前這人是單純毆打妻子的人渣就好了。

    如果面前這人是純粹拋棄妻女的垃圾就好了。

    正因爲沒有那麼單純,所以才無法簡單明瞭的去責備他。

    “在那之後,我就完全失去關於早櫻的消息。無論我怎樣尋找都找不到,岳父也故意和我斷絕聯繫。”狄亞貴疲憊的說着:“直到三年前,早寒出現在我面前,我才終於知道早櫻的死訊。在那之前,我一直抱着小小的希望。如果說她……”

    “但她是自殺的。”蘇俐忽然開口,她的眼中含着淚水,略微沙啞的說着:“不是因爲三分之二的機率或是什麼奇怪的死因,只是因爲無法承受獨自拘禁女兒的痛苦所以上吊自殺,那原本是可以迴避的結局。”

    “……你想說什麼?”狄亞貴冷冷的問。

    “如果說從最初。”蘇俐挺身向前吼說:“你能夠和早櫻一起迎接早寒的出生,那或許還能避免這樣的結局啊!兩人一起攜手照料女兒!分擔痛苦、互相支持,那樣說不定還能夠迎來不一樣的結局啊!”

    強烈的撞擊聲響起。狄亞貴的腳用力朝着蘇俐臉上踢過去。但是翅膀立刻掙脫脆弱的大揹包,伴隨着揹包碎片與紛飛羽毛充滿室內。翅膀輕鬆地彈開狄亞貴,讓高大的他撞擊到雜物堆中。東西嘩啦嘩啦的散了一地。其中一個相框落在地上,早櫻的照片就在裏頭。

    我一直覺得這個房間充滿了違和感,現在終於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裏。

    熱愛新奇、喜好標新立異的狄亞貴,爲什麼會住在一個滿是古物的房間裏?

    這是擁有那個時代味道的房間。

    隨身聽、錄影帶、箱型電腦……充滿着他所懷念之風景的地方,是早櫻還活着的時間點的世界。從早櫻死去的那時開始,狄亞貴的時間就停滯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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