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後面堆着的有一大片枯草,枯草之中,四個衣不蔽體的小孩正擠在裏面。

    對於四個小孩的現狀,說衣不蔽體那都還是含蓄了。

    這一個個簡直就是沒穿衣服啊!

    除了其中一個身上套着一小塊打滿補丁的麻布,另外三個,那都是赤着髒兮兮的乾瘦上身,下半身貓在枯草裏看不清男女的!!

    那髒的瘦的,屬於赤貧到直擊門面的赤裸窮酸感啊,一下就把魏鈺給衝愣住了。

    怎麼說呢。

    他從前是聽太師講過,知道大魏百姓有不少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有的農戶甚至是一家五六口人,卻窮到只有兩件衣服換洗,白日是壯丁穿着衣服出去勞作,沒有衣服的人就躲在家中躺在牀上,而只有到了夜晚,他們才能藉着黑暗出去做自己想做的……

    能擁有一件屬於自己的衣服,哪怕渾身打滿了補丁,對不少農戶而言,那都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而這樣的情況在物資匱乏的寒州,尤其更甚。

    魏鈺抿脣,最後看了眼擠在枯草堆裏還沒發現他的四個孩子,然後就收回了目光轉身。

    聽人說的,書上看的,往往不敵自己親眼所見。

    魏鈺算是深刻明白了,爲什麼古裝電視劇裏經常會有暗中尋訪這種片段了。

    儘管屢見不鮮,橋段看起來很老舊,但這確實是能看見真實的最直接方式。

    方生走過來,瞥了眼樹後,詢問道:“殿下,可是有什麼不妥?”

    魏鈺搖頭。

    他沒說話,但是方生的詢問卻驚住了樹後的四個小孩。

    小孩們在慌張。

    “哎呀,他們過來了!”

    “柺子來了,我們快走啊。”

    “大花你快走,快去找你阿爺打拐子!”

    方生:……

    魏鈺默默吸了口氣。

    這幾個沒腦殼的小孩,真是把他那顆多愁善感的柔軟內心啊,啪嘰給一下摔碎了。

    哪個柺子會有他們這樣看起來有權有勢的?!

    樹後噓噓索索的小動靜響起,一道套着麻布的小身影從樹後躥出來,跌跌撞撞就朝着遠處跑了。

    方生飛快看了眼那孩子,輕聲詢問魏鈺,“殿下,可要追?”

    魏鈺搖頭,“算了,估計是莊子裏農戶的孩子,不用管,反正早有人去報信了。”

    之前就有農戶朝着莊子裏跑去,估計馬上就會有人過來了。

    果然,魏鈺這話還沒落音,遠處就出現了一行人。

    魏鈺往前走了兩步,眯眼看着走過來的那行人。

    走中間的人穿着一身藍衫錦緞,身材有些胖,跟身後那些一看就乾瘦的僕從形成鮮明對比。

    那是莊子管事?

    喫穿也過於滋潤了吧。

    魏鈺心裏有了點想法,看到管事一行人在他們面前站定時,他神色不變,只安靜等候對方的打算。

    那藍山錦緞的中年男人面上帶着笑,看着魏鈺的眼神帶着探究。

    雙方互相對視了幾眼,最後到底是中年男人先示弱了。

    他朝着魏鈺擡手示禮,言語略帶恭敬,“在下何永,此地是賢王名下的莊戶所在,不知幾位是何人,來此有何貴幹?”

    魏鈺不言。

    方生冷冷看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塊腰牌。

    “這位便是賢王殿下。”

    腰牌是剛纔出門時,魏鈺怕騎馬搞丟,這纔給方生幫忙帶着的。

    純金色的四爪龍紋腰牌,象徵着親王身份。

    看清楚的何永,臉色是肉眼可見的變了,他臉上的笑意從淡然到慌張牽強,然後又到大喜,帶着身後人就給魏鈺跪下了。

    何永大呼,“草民拜見賢王殿下,是草民眼拙,不知殿下前來,還望殿下贖罪!”

    有點兒做戲了。

    魏鈺對他這表現沒什麼感覺,只將目光在他身後那些人轉了幾圈。

    何平身上穿着的是華貴錦緞,他身後那些人卻都是打着補丁的粗布麻衣,雖然洗得乾淨,瞧着整潔,但卻跟體面掛不上任何關係。

    尤其一個個臉頰乾瘦,背脊佝僂,手指關節處粗大,很明顯是長期處在飢餓和勞作之中。

    目光重新回到何永身上,魏鈺讓他們起來。

    “謝殿下寬恕。”

    何永起身,笑意盈盈地望着魏鈺,帶着幾分討好,“草民不知殿下今日前來,莊上什麼都還沒準備呢,殿下今日來可是有事要吩咐,草民一定給殿下辦妥。”

    這話殷勤,但仔細聽卻能明白這胖子其實是在趕人。

    魏鈺瞅他一眼,馬鞭揚起,指了指他身後的人,“這些都是莊上的佃農?”

    佃農就是租種他人土地,並按規定繳納地租的農人。

    這些人經不起天災人禍,每到荒災連連顆粒無收,或者由於國家戰事頻繁、宮庭奢侈無度,而造成賦重役繁時,他們就會因此破產,不得不賣地爭取活路,最後因爲喪失所有土地而淪爲佃農。

    大魏發展至今,佃農可以說不但要繳納地租,必要時還得服役和充當主家部曲。

    何永回道:“是,都是莊子上的佃農。”

    得到答案,魏鈺又問他,“莊子收租是幾分?”

    何永看他一眼,小心回道:“佃農一戶是交租七成,這是從前恭王殿下定的。”

    一戶就是七成的租,也就是說莊上的佃戶一年勞作到頭,全家能得到的不過三成糧?

    三成糧能頂什麼,還是一家子一年的喫嚼,魏鈺都不敢想他們平時都靠什麼活下來的!

    難怪一個個窮累成這樣!

    這簡直跟借了高利錢沒什麼兩樣。

    魏鈺對四哥這定下的高昂租價感慨萬千。

    雖然他知道,佃農交高昂的租子在這個時代可能就是常態,但這依舊不妨礙魏鈺想說他四哥心黑。

    望着那羣身形乾瘦、神情疲憊麻木的人,魏鈺默默嘆了口氣。

    可能他到底是學不會將良知殺死,在這個時代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冷血聾啞人吧。

    看到有人受難,總是忍不住想要管下閒事……

    難哦。

    他肯定是聖人下凡歷劫來的。

    關於何永有沒有中飽私囊,魏鈺暫時還不清楚,畢竟七成租子,確實能將正常人磨得骨瘦如柴,他需要後續找方生調查一下再做決定。

    至於現在。

    魏鈺看向身後的護衛,“這樹後還有三個孩子,你們把外衣脫了,把孩子抱進莊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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