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嗎?
柳文州在心裏反問着自己,最後得到了一個清醒的答案。
——他想!
年少時總有不切實際的夢,想要救濟蒼生,成爲那永世流傳的豪傑英雄,然而現實卻總是格外殘酷,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終究會變成那個自己從未想過的平庸者。
出身士族,柳文州少時也不是沒做過要位極人臣,成爲柳家最有出息子弟的夢。
可惜夢終歸只是夢。
他於學業比不上大兄,於武藝上比不過二兄,於族中地位上比不過三兄,就連於身家錢財上,他都比不過其他的兄弟姐妹!
想要攤平的心就這麼起了。
反正誰也比不過,不如在家裏做個富貴閒人,不也挺好?
其實不好。
柳文州以爲自己早就習慣了廢物,可是直到今日聽人一語,他才方知——
原來他並不甘於庸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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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梁人,你說的這些,的確很能打動人心,但我做不到背叛大梁。”
柳文州偏開頭,不與魏鈺對視。
魏鈺看他一眼,好笑道:“我如何叫你背叛大梁了?我一沒叫你竊取大梁祕辛,二沒讓你通風報信,只是叫你來大魏做事而已,這也算是背叛大梁嗎?”
柳文州眉頭蹙起,“這,這怎麼不算背叛呢!”
他都幫着大魏做事了,還不算背叛啊?
“如何算呢?”魏鈺看着他嘖嘖搖頭,“是你自己來的大魏,又不是我們綁你來的。你是個四肢健全,腦子清醒的成年男子,長至如今,想要定居何處,做什麼事兒,難道還得過問了父母才能做決定?幼兒才如此。”
“當然不!”
柳文州矢口否決了,他一邊回着話,一邊又隱約覺得哪兒不對。
魏鈺問道:“那咱們拋開其他不談,藉着當初你我二人之間的兄弟情誼,你就說,你是否願意留在大魏,是否願意叫天下百姓都能過上安寧幸福的日子。”
柳文州爲難起來了。
他抓抓頭,神情有些崩潰,“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是你們大魏人啊!我是大梁人,是大梁人!我是大梁派來當細作的你清不清楚啊!”
柳文州的崩潰,襯得淡定自若的魏鈺更鎮定了。
魏鈺點頭,“知道啊,可這又有什麼呢?你是在爲我擔心,還是在爲你自己未來會不堅定而擔憂?沒所謂的,反正這天下早晚都會是一家,你若真不願,那就算了。”
柳文州:??
改口改的太快,叫孩子有些無所適從。
“算,算了?”柳文州眼神略帶茫然。
魏鈺微笑,“是啊,你都不願,我還勉強你做甚?反正從大梁來的又不止你一人,跟你一道來的那些同伴,資質都不錯,可用。”
柳文州:……
魏鈺瞅了眼他的表情,然後站了起來。
今日話說夠多了,再說多就得適得其反了,得留點時間讓柳文州自己想想。
他起欲走身,走前最後同柳文州說了句。
“人生數十載,光陰似箭,一輩子就那麼長,總得找到自己真心想要的。是要庸碌一生,還是搏一個流芳百世,你好好想想吧。”
柳文州怔怔地站在二樓,望着人羣離去,這才低頭看了眼桌上的令牌。
庸碌一生,流芳百世。
當真是令人無法拒絕的選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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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算科考的複試成績很快就出來了。
八州加一起,通過的總人數只有二百七十幾人。
這人數比起歷代科考錄取的進士肯定是多得多的,畢竟每次錄取的不過二、三十人,少則幾人、十幾人。
但對於求賢若渴的魏鈺而言,兩百多人,還是太少了。
柳文州的名字也在錄取名單裏,雖然只在名單中列,但好歹是正兒八經考過了不是?
也算沒辜負這些年在學堂讀的書。
理算科考出來的人雖然不入朝爲官,只作爲公務員接受朝廷發放的俸祿,但該辦宴會的還是會辦。
就像是瓊林宴一般,只不過魏皇沒有出席,出席的只有魏鈺而已。
見不到皇上,只是見到太子,一衆新鮮出爐的公務員也是激動得緊。
要知道好些人於什麼明經講義上壓根沒什麼天賦,還以爲這輩子都無緣科舉,不能爲朝廷做事呢,結果太子一出,峯迴路轉,理算科面世,叫好些天賦點在算數上的理科人瞬間見到希望!
所以如何能不激動呢?
他們巴不得見到的人就是太子!
柳文州就是這麼縮在一衆太子崇拜者,偷摸瞅着坐在上首的太子的。
他看着一衆往後同僚的熱情嘴臉,看着他們眼底的狂熱崇拜,看着太子應付每個人的遊刃有餘,最後默默端起酒杯縮在角落不吭聲。
對於這次的宴會,柳文州其實是有想過不來的,畢竟他還沒想好答案,怕來了會面臨抉擇。
但來了之後吧,柳文州就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這騙子哪裏還記得他啊!
看看在場這麼多人,半數以上都考得比他好,騙子太子記得他?想留他下來做事?
呵,果然當初又是哄他的吧。
柳文州抿了口小酒,心裏酸溜溜的。
他一個在學堂系統學習多年的人,結果還比不過一些自學成才的,考過的二百多人,半數都考得比他好!
多氣人吶。
真是想想都有種心梗的感覺。
柳文州想不明白,之前就想不明白的事,現在就更想不明白了。
他又不是天資卓越的人,理算四門,他也就生物還算過得去,但生物在理算四門中,本就是最簡單的,學堂生物學得好的多了去,騙子太子究竟是看中了他哪點?!
爲何就對他這麼好呢!
難道真是爲了當初的兄弟情誼??
整個宴會,柳文州都拿一種複雜至極的眼神偷瞄魏鈺,走時他都還在懷疑人生。
魏鈺知道柳文州來了,但他是真沒時間理會。
人才,在場的可全都是人才!
柳文州那傢伙算啥啊,充其量就是大梁人才儲備庫的端口。
所以管就不用管了,之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