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素貞來到天香寢宮門前,面對的正是把守在門外的嬤嬤和其他宮女,她看這架勢好像不那麼尋常,即便心裏火急火燎,也只能行禮打個萬福。
“莊嬤嬤,許久未見,可安好?我聽聞長公主殿下抱恙在身,特前來覲見探望。”
莊嬤嬤回了一禮,客氣道,“馮小姐,老身一切安好。殿下她現在還在休息,不便見客,您可以在前廳等候,晚些時候殿下醒了,再見不遲。”
“那…不必麻煩,我就在這裏等候吧。”
眼見天香只一門之隔,卻不得立馬相見,馮素貞內心焦急,在門口來回踱步。
來來回回走了幾十圈,馮素貞突然一把抓住莊嬤嬤的手腕子,壓低聲音問道,“嬤嬤,天香現在到底怎麼樣,她沒出什麼事吧?”
嬤嬤被她出格的舉動唬了一跳,惱道,“沒事,能有什麼事,就是心情和身體不太好。”
馮素貞不信張紹民會騙她,天香的病要是性命無礙,招她回來幹什麼?
“說!天香現在在哪?”她眼珠子裏能噴出火來,“天香現在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她手上用力一攥,疼得莊嬤嬤差點叫出來。
“誒呦,誒呦,你先放開我,老身胳膊要斷了。公主殿下就在這屋裏,馮小姐耐下心稍候片刻!”
莊嬤嬤這輩子都奉獻給皇家了,上了年紀還得遭這罪,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馮素貞看她不像是撒謊,慢慢鬆開她,“得罪了,嬤嬤,我只是擔心天香。”
“你要不是擔心公主殿下,我還能讓你這麼放肆?”
莊嬤嬤撥開她的手,背轉身子不想再理她。
馮素貞訕笑着退開一步,要真是像嬤嬤說的沒什麼大礙,張紹民幹嘛着急忙慌喚她回來呢?
她正在那沉思,寢宮門吱呀一聲打開,杏兒探頭出來,看到果真是馮素貞站在門外,回頭和裏面說道,“殿下,確實是馮小姐來了。”
話音剛落,一把篦子從門縫裏飛出來,直衝馮素貞面門而來。
暗器速度不快,馮素貞側身躲過,伸出兩指輕鬆截住。
這淘氣手法不是天香哪還會有其他人。馮素貞一顆心算是放進了肚子,天香,你還在,那可真是太好了。
杏兒吐了吐舌頭,雖然她是見慣不怪,可這倆人分別幾個月,這面還沒見着,就已經開始過起招來了。
天香自幼習武,耳力比杏兒好得多,門外的小小紛爭她都聽在耳朵裏,聽見那原本柔和的嗓音因爲急迫而變了聲,又聽見她說擔心自己,一顆心不由得漏跳幾拍,又喜又憂。
天香讓杏兒拿出那件當年特意爲了駙馬穿着的藕荷色外衫,仔細穿戴好纔算準備妥當。
“杏兒,請她進來吧。”
天香壓抑住微微顫抖的聲音,望向那打開的門縫處,心如擂鼓。
背光處,馮素貞纖瘦頎長的剪影施施然邁步進來,天香一時間被日光晃了眼睛,看不清來人面容。
馮素貞跨進門來,適應了一下屋內昏暗的光線,定睛看向那坐在桌旁的熟悉身影,心中大慟。
天香瘦削的身子籠罩在寬大的外袍下,幾乎馬上要被淹沒下去,她臉上妝容精緻,粉白黛黑,掛着粲然微笑,卻難掩病容。
唯一是一雙眼睛顧盼生輝,秋波粼粼,彰顯着她旺盛的生命力。
“天香……”
馮素貞早把尊卑禮節忘到了腦後,直呼長公主名諱,她知道張紹民信裏所述屬實,不願顯露內心哀愁惹天香傷神,勉強輕笑一下,“許久不見,還是那麼調皮。”
說着把篦子放回桌上。
天香看馮素貞一身素白襦裙,比之前清減許多,越發風姿卓絕,只是愁容滿面,一雙含淚黑瞳一瞬不眨盯着她。
她天性樂觀,絕少展示脆弱一面,更是不能接受心上人憐憫於她,便問道,“你怎麼來了?”
馮素貞在她身邊向來不拘謹,走過去坐到天香身邊,“是張丞相讓我來看看你。”
“好啊!那個擅作主張的傢伙,看我哪天不革了他的職!”天香這纔想起前些日子和張紹民的一番對話。
馮素貞笑笑,向她伸過手去,“那是皇上的事。你別動肝火,來,讓我看看你的病。“
“誰病了?張紹民就沒一句好話。”
天香不滿的嘟囔一句,但還是聽話的挽起廣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
天香藉此機會方敢肆無忌憚的凝視馮素貞近在咫尺的面龐,只見她朱脣若丹,面朗如月,眉黛如山,微闔雙目比平時多一份嫺靜,脫身官場紛爭後更添了些遺世獨立的氣質。
天香心跳亂了節拍,惶惶不已,趕緊將目光轉向別處。
感受着天香的脈象,馮素貞原本舒展的眉,漸漸擰了起來。
脈象清淺,忽急忽慢,肝氣鬱結,血氣不暢,長久如此,後果不堪設想。
馮素貞收回手,爲天香把衣袖攏好,沉吟片刻,問道,“公主,近來可是有什麼心事?”
“唔,我能有什麼心事,平日裏無非就是無所事事,喫喫喝喝。”
天香語氣刻意輕鬆,她怕極了馮素貞看穿她的心思,唯恐冒犯到這個心屬他人的絕世佳人。
“公主,是不是張丞相哪裏惹惱了你?”
馮素貞不甘心的繼續追問她,要不是張紹民做錯了事情,天香早該嫁給他了,怎麼會躲到皇陵來。
“誰?張紹民?”
天香不知道馮素貞提張紹民的意味,她頭腦裏覺得自己和這人沒什麼瓜葛,突然想起來之前皇帝意圖賜婚和這次擅自招馮素貞見她。
“可不是!這人總是做些自作主張的事情,都沒和我事先商量,實在是太不尊重我了。改天見到皇兄非得好好參他一本。”
“張丞相如有什麼不妥,想必也是爲了公主好,你們來日方長,還是要互相體諒,以和爲貴。以公主現在的身體,不宜思慮過重,且放寬心養病纔好。”
馮素貞苦口婆心勸解天香寬心,畢竟有情人之間的爭執傷到了身體難免不值。她一直覺得天香沒心沒肺,原本自己還羨慕的很,怎麼現在她反倒憂鬱成疾了。
——張紹民對她竟是那麼要緊。
“我沒病,我怎麼可能思慮過重?”
天香身子不爽利有段時間了,但她至今也不認爲自己得了什麼大病,不就是茶飯不思之類的相思之苦嘛。
“天香,諱疾忌醫可不行。現在可有人照管你?”
“誒呀,你可真囉嗦,你看,我哪裏像個病人?”
天香猛地站起來,要走上兩步給馮素貞喫個定心丸,可哪知眼前突然一黑就要摔倒。
“小心!”馮素貞起身托住她雙臂,兩人面對面站着,近在咫尺。
天香聞到她吐氣如蘭,抑制不住胸口一窒,又怕自己不小心暴露心跡,奮力掙開她雙手,邁步就要遠離她,怎奈雙腿綿軟無力,半步還沒邁出就直往地上倒去。
“還要逞能?”
馮素貞臂上用力將天香攬進懷裏,但手中竟然感覺不到多少份量,她心口一痛,剛剛被她逼回去的眼淚,終於還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你這樣,讓人如何是好?”
天香弄巧成拙,反惹得心上人傷心落淚,心裏慌亂的很,不知該如何反應,嘴上卻是倔犟道,“你!你就這點出息麼?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
“再不許說這樣話,有我在,不會讓你死。”
馮素貞現在知道張紹民的用意,自然是讓她留下來爲天香治病了。
可這始作俑者捅了婁子卻讓她來收拾,自己反而躲清淨去了,屬實可惡。
“杏兒,扶我回牀上去。”
天香想趕快離開這蠱惑人心的溫柔懷抱,扯着脖子找人。
“杏兒和嬤嬤剛纔都下去了。”
馮素貞搞不明白杏兒那些意味深長的笑容,從前也是,每次她和天香一處說話時,附近就找不到侍婢。
“我扶你歇下。”
“你扶着一點兒都不舒服,硌得慌。這才幾天沒見,瘦成這個樣子,烏鴉嘴不給你喫喝嗎?”
天香一邊抱怨馮素貞,一邊埋怨李兆廷虧待了她,實際上心裏對她疼惜的很。
“沒有,他很好。”
馮素貞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語,好似一把利劍,把天香的心臟紮了個通透,她手腳發麻好不容易挪到牀前,輕輕推開馮素貞。
“我累了,要休息,你自便吧。”
天香說完,外衫也不脫,翻身向內,默默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