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公主與生俱來的驕傲不允許她輕易讓步,可她心裏又舍不下那個清冷自持又溫柔體貼的人,只得自己拿話勸慰自己。
“回安定這麼大的事都不與我商量,難道本公主就這樣隨隨便便低頭?那她以後不是更要爬到本公主頭上爲所欲爲了?”
杏兒對公主與駙馬間的細微情感較量不是很明白,看公主似乎真的在問她的意見,於是認認真真回道,“杏兒不懂,沒法替公主拿主意。”
“哼,要你有什麼用。”
天香氣結,身邊人不堪一用,不站在自己主子的立場上出謀劃策,反而一屁股坐到馮素貞那邊去。
杏兒的話終究還是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要不要就此原諒馮素貞?天香心裏天人交戰,實在想的累了,就窩在牀榻上睡個昏天黑地。
杏兒擔憂的守在旁邊,看着公主糾結矛盾的模樣,暗暗發誓——以後絕不要喜歡上什麼人!
嚴寒裏的被窩是一個讓人眷戀的溫暖所在,天香蜷在裏面,只露出一顆腦袋,正在閉目養神。
電光火石之間,她想到什麼,忽的睜圓了眼睛,表情嚴肅。
“杏兒,你說,這馮素貞不會直接從京城回安定吧?”
“我的公主姑奶奶,你纔想到啊!”
天香哀嘆着踢開被窩,“唉!我上輩子一定欠了她許多錢,這輩子是來還債的!”
她整理好禦寒衣服,裹緊遮風的斗篷,卸下馬車上套着的馬匹,從客棧借了一副馬鞍。
杏兒跟着出來,擡眼看看輕雲遮蔽下的夜空,“公主,現在天已經黑了呀,不如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囉嗦!順利的話,今天晚上就回來,你在此地等着。”天香擡頭看看暗夜空中懸着的半牙新月,打了個徹骨的寒顫。
中原尚且如此寒涼,邊塞該怎麼過冬呢?
她按下心中憂慮,翻身上馬,狠狠一夾馬肚,便如離弦之箭,衝入了茫茫夜色。
官直道上,天香任由馬兒一路狂奔,行人寥寥,聽見馬蹄聲皆紛紛避讓。
天香心急火燎,這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馮素貞人在何處?
她沒有絲毫信心,那人還會在馮家傻傻等着嗎?
未行至十里地,天香風馳電掣般掠過一個與她緩緩相向而行的白色身影。
“天香?!”話音剛落,那個白影幾個躍身,落在了她身後馬背上。
還未等天香反應過來,一隻手臂攬住她腰際,一隻手臂從她腋下穿過,抓緊繮繩狠狠一勒。
馬兒嘶鳴一聲,前蹄懸空,騰躍幾下之後停了下來。
“夜黑路暗,速度如此之快,公主可要當心啊。”
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聲線。
熟悉的嗔怪。
“你!怎麼是你?!”天香先是一驚,後面就是喜出望外。
“怎麼不能是我?”
馮素貞一手勒動繮繩,調轉馬頭,回頭找尋自己那匹突然失去騎手、正在信步由繮的馬兒。
天香一板臉,“哼,你深夜不在家裏老實待着,怎麼到處亂跑?還有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嗎?”
馮素貞見她被寒風吹出一頭亂髮,竟還要倒打一耙,忍不住笑出聲來,順着她話應道,“日夜思君,寢食難安,因此尋出城來,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天香臉頰上的嫣紅,在夜色掩護下,看不出半分痕跡。
“只道你冷漠狠心,如今怎的良心發現了?”
“公主說話要講道理,我如何冷漠狠心?”
“回安定怎麼不與本公主商議?”天香氣鼓鼓質問,這人難道還要裝聾作啞?
馮素貞沉默須臾後柔聲道,“便是怕公主留我,我會忍不住心軟。”
“那本公主現在留你,你可會心軟?”
“公主……”馮素貞收攏手臂,與她耳鬢相磨,低聲耳語道,“我很想你……莫再生我氣了。”
天香聽她在耳邊柔聲細語吐露心聲,心裏早已化成了一泓春水。
天香向後倚靠在馮素貞懷裏,“哼,你這麼粘人,才一天沒見就急匆匆追來,以後若是沒有本公主在你身邊,可不要哭鼻子。”
“公主不必擔心,早先在安定時,我便日夜思念公主了,可還是照舊生活呀。”
天香第一次知道,馮素貞早在來皇陵之前,心裏便有了她。
官道上黑燈瞎火,路邊雜草叢生,再遠些便是農田果林,偶有燈火如豆的村落人家。
星光暗淡,新月半隱在雲後。
行人皆無,僻靜隱祕。天香無聲的捉住她攬在腰腹的手,讓她將自己抱得更緊些。
原來,她在安定的時候,就已經……
輕飄飄的一句話,天香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擔憂和捕風捉影的揣測全部煙消雲散。
馮素貞怎會放下尊嚴與自己虛與委蛇?她向來是坦蕩君子、表裏如一。
除了,女扮男裝娶了自己……
唔……都是爲了報家仇、洗冤屈,暫且不算……
按照馮素貞的說法,若是天香沒有生病,她就打算自己默默在邊塞嚥下相思之苦,與天香各自天涯。
“馮素貞。”
“嗯?”
“你和烏鴉嘴分開,是因爲我嗎?”天香公主問出心底的疑惑,她當然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卻又完全沒有自信。
“是也不是。最開始時,只是再也無法接受他,並不知是公主的緣故。”
“那你後來又是如何知曉的?”
馮素貞想到了什麼,身子明顯一僵,反問道,“公主自己又是如何知曉的呢,難道不會覺得是對駙馬馮紹民的執念?”
天香並無半分猶疑,直率道,“因爲除了深深思念你,我還無比嫉妒烏鴉嘴!若如此還不知道,那我不真成豬腦子了?該你回答,不許逃避!”
馮素貞想起在安定的那場夢,甜蜜又苦澀,是她看清自己內心的緣起。
她遲疑片刻,柔聲道,“……因着…夜裏夢到了公主。”
“夢到我什麼?”天香忍不住好奇追問,這馮素貞夢中的自己是什麼形象?
想着自己前些日子夢到的駙馬,可都是一撩袍子一走了之。不僅夢裏傷了她的心,醒來發現,那人已嫁人遠去,現實更是殘酷。
“咳、沒什麼……”馮素貞紅了臉,她可是答應過天香不再騙她,只能閃爍其詞,尷尬迴避。
天香不依不饒,捉了她的手,捏着威脅道,“說不說?!這點小事都不能坦白,以後怎麼信你?”
罷了罷了,爲了天香的信任,馮素貞決定豁出去自己老臉。
她清了清嗓子,方吞吞吐吐、猶猶豫豫道,“其實…沒什麼的。就……洞房…花燭夜而已……”
“……”
“不過!”馮素貞立時提高了嗓音,刻意強調道,“我什麼都還沒做,就被吵醒了!”
她現在回想起來夢裏的情景,到底還是覺得有些可惜——這李兆廷怎麼總是壞人好事!
天香半天沒作聲,馮素貞只感到手上被她捏的生疼。
“……哼,登徒子……”
表面一本正經,原來卻是一肚子壞水。
“公主,你、太用力了……”馮素貞蒼白着臉,一隻手快被天香捏碎了。
“沒出息,只在夢裏逞什麼能……”
原來是在氣惱這個?
——天香竟是嫌棄她在現實中畏畏縮縮、裹足不前。
馮素貞哭笑不得,這個女子真是不一般。
“公主…水到自然渠成,瓜熟……”
“哼!囉嗦!本公主不要聽!”
口舌之爭天香必然不是她的對手,何況此事又怎好再三主動要求。
搪塞之詞再怎麼冠冕堂皇,終究還是拂了公主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