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夜雨奏起安眠的樂章,馮素貞溫暖的懷抱是安全的港灣,天香依偎在她溫熱的心口,聽着伴隨了雨點滴嗒聲的心跳,睡得安然無夢。
雨後的天空碧藍如洗,朝霞自地平線漫出。
清晨,馮素貞按照習慣已經醒來,爲了不驚動天香,她小心翼翼拿起枕邊書讀起來。
紙頁輕輕翻動的聲音,終究還是喚醒了懷裏的人。
天香甫一睜開雙眼,就看到她的駙馬眉梢上染着溫柔的笑意,正深情款款地注視着她。
被她的脈脈目光燙得燒紅了臉,天香裹着被衾背轉身,躲避她灼人的視線。
“都醒了怎麼不起?”
“臣想多陪陪公主。”
言語中是濃得化不開的綿綿情意,馮素貞少見得直白。
天香莞爾一笑,“本宮不就在你身邊嘛,還能去哪?”
說話間,不禁回憶起那次暗殺,天香的心跳驟然變速,對鮮血塗身的感受仍心有餘悸。
牽過馮素貞的手抱在胸口,天香用盡全力收緊與她十指相扣的雙手。
“我會一直陪着你。”
她和她的駙馬,生死相依,永不離棄。
馮素貞自身後將天香攏在臂彎,敏銳地察覺到了天香的變化,“公主,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天香趕忙搖頭,回眸一笑,轉移了話題,“快呈上你寫給皇帝老兄的表奏,本宮要給你把把關。”
“好。”
馮素貞並未追問什麼,安撫地吻一吻她的鬢髮,起身披上內裳輕盈地赤足踏地,將書案上的一份文書拿了過來。
抱着被衾坐起來擡手接過文書,天香餘光瞥見馮素貞白衫輕薄,衣帶緩系,彎腰之時,屬於女兒家的明媚春光,自領口乍隱乍泄。
一時之間,天香眼尾泛起淡淡的赤紅,胸口莫名一窒,指間不由得絞起,險些將手中紙頁作廢。
好在她的異樣沒有被發覺,強壓下悸動不已的情念,天香懷着滿心好奇展開文書細讀——
萬一馮素貞真把二人云雨之事寫進去,豈不是要當衆羞煞自己,必須阻止她做這種傻事。
出乎意料的,馮素貞只鄭重地表達了求娶長公主的意思。那言辭懇切的求婚詞,令天香心花怒放,方纔些許陰霾早已忘在腦後。
她羞紅着臉,雙目含情,低眉輕問,“你…心裏真這麼急?”
就算現在擊敗了左賢王,距離統一高原恐怕尚有時日,這份表奏無疑寫得早了。
“臣怎能不急,使臣出發就在近日。”
馮素貞對統一高原勢在必得,實力強大的左賢王部衆已成爲甕中之鱉,優雅地喫下他們只在須臾幾日,剩下的小部族實在不足爲懼。
大明財政因遼東戰役虧空嚴重,流民起義已有燎原之勢。正如公主早前所下的懿旨,她只能成爲天香的駙馬,不成功便成仁。
馮素貞此時已綰起青絲,整理好翩翩儀容。她細心地備下熱水,擰好了乾淨的手巾,來到榻前,向天香伸出手去。她是兵荒馬亂時的濁世清流,她的溫柔體貼給人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公主,臣侍候你更衣。”
因歸義部尚未統一高原,天香想着皇兄可能的拒絕,下意識地搭上馮素貞的手。
“可……”
只一眼就看出她的憂慮,馮素貞一邊扶她起身,一邊耐心解釋道,“對中立的部族,無須盡用武力。臣會寫封邀請函,若拒絕參加歸義部下月主持的會盟,再行征討不遲。”
天香恍然大悟,“皇兄只會被告知歸義部已一統高原。”
笑意在馮素貞臉上綻放開來,“不愧是公主,使臣抵達大明京城需要兩個月時間,足夠我們收拾那些左右搖擺的小部族。”
天香圈住她的脖頸,開懷雀躍不已,“你還可以昭告天下,大明長公主已與馮紹民訂下婚約,哼,看他們還有什麼理由不服。”
以前高原勝負尚不明朗時,天香怕歸義部成爲衆矢之的,現在卻巴不得,能得到全天下的矚目與祝福。
“知我者,莫若公主也。”
兩人心有靈犀地相視而笑,藉着消息不通而產生的信息差,統一高原和聯姻大明的進程都將大大加快。
馮素貞滿心滿眼都是對心上人的讚賞與發自內心的驕傲,天香任由她將自己拉進懷裏,直到溫熱的溼巾抵上敏感的肌膚,蜿蜒着輕碾而過。
“呀!你怎麼…!?”
天香膝窩不受控制地一軟,幸虧馮素貞臂彎一展,輕輕抄住了她的腰,才幫她勉強保持了平衡。
馮素貞睜着一雙清白無辜的美目,“臣說過侍候公主更衣。”
“誰知道你會……”天香羞憤難當,不知該如何啓齒,咬牙奪過溼巾,“本宮…自己來!不許看!”
走至帳簾前停下腳步,她收斂笑意,回眸認真道,“公主,臣在中軍大帳恭候,今天你我就將最後一根稻草壓上左賢王的肩膀。”
天香紅着臉正打算斥她不尊懿旨,但發現她的態度並無半分褻玩,更是有與自己共進退之意,遂揚眉粲然一笑。
“不會讓你久等的。”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迴應,馮素貞彎眉一笑,出門爲天香安排了早膳,自己與衆將簡單用過餐後,便一直在中軍大帳忙碌。
天香收拾停當來到帳前,正準備進去卻被守衛客氣地攔下,“參見長公主殿下,請稍待片刻,容卑職通報。”
軍情彙集之處,自然不會容人員隨意進出,天香倒是不急,抱着甘蔗看了一會兒瀰漫天際的燦爛霞光,一如她此刻舒暢飛揚的心情。
天香被請進帳內時,馮素貞正低頭寫着什麼,身旁的幾名主簿也同樣在忙碌。馮素貞擡頭見她進來,眸中不自覺地笑意盈盈,忙迎上去躬身行禮。
其他人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也都擱下筆在原處作揖,武將則肅立一旁抱拳施軍禮。
因衆人三年間只知有馮先生,如今仍不知有長公主,馮素貞特意如此行事,正是在爲天香立威,同時也是爲大明立威,日後才方便歸義部向大明俯首稱臣。
“免禮。”
天香明白她的用心,自然配合地天衣無縫,但心中難免尷尬不適,就算當年在公主府裏,馮素貞都未如此客氣過。
天香被她讓到上座坐下。
“公主殿下來的正好,這是給其他部族的邀請函,請公主過目。”馮素貞捧着幾頁書信,態度恭敬地雙手奉上。
天香接過來瀏覽一遍,信中委婉的勸誡之語寫得文采飛揚,卻沒有對拒不依附的警告。倒是符合馮素貞一貫作風,總不願將話說盡,也不願將事做絕。
也罷,上一次東女之行,黑臉是馮素貞做了,這一次,便由她這個大明長公主來做。
“本宮要擬一個申飭書,若他們看了馮先生的信仍不識擡舉,請使臣對其再行申飭,本宮會告訴他們拒不歸附的後果,也算仁至義盡,將醜話說在前頭。”
天香自身挾了天-朝上國之威,曾經遠嫁的人又是贊普,真要撕破臉皮狠狠地申飭對方,比其他人總歸是有力得多。
馮素貞大喜過望,欣然接受了天香給她增加的沉甸甸的籌碼。
她攏起衣袖,瑩白手指捻起香墨,“臣爲公主研墨。”
天香餘光見馮素貞依舊雌雄莫辨的清俊模樣,俏生生立在書案一旁,攏着袖子仔細研好墨,又親手去爲她添了茶。
只那麼不經意的幾眼,天香心裏便燃起幾分想要欺負她的癢意,但在大庭廣衆之下又須得生生忍住。
馮素貞對天香的心理活動全然無知,一本正經的彙報着軍情,“公主,你自王庭帶回的家書,今天會想辦法送給對岸,這一次必會極大撼動普通士兵的軍心。”
“本宮帶回來好些紙鳶,就是爲了這個。”天香有些心不在焉,“你還可以宣傳一下倒戈來降的立功政策嘛,比如……”
“臣已擬好了,請公主過目。”馮素貞從主簿案上拿過一頁紙呈給公主。
一目十行地看完,天香笑着埋汰她,“小氣,拿下左賢王人頭才賞個萬戶。”
馮素貞低頭輕咳一聲,“臣現在哪有資格封賞別人。”
有話不直說。
“你啊……”天香如何不明白她心結所在,用筆尖凌空點了點馮素貞的眉心,“總有名正言順的那一天。”
馮素貞既不稱王,也不稱霸,確實是沒有給他人封侯裂土的理由,天香琢磨了一下,萬戶應是夠了,畢竟,足以令左賢王身邊的侍衛動心,足以令普通軍士隔岸觀火。
偷偷摸摸勾起馮素貞的衣袖牽了牽,天香半是撒嬌,半是命令,“既然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還不速與本宮一道去放紙鳶?”
天香並不比馮素貞更能沉得住氣,一天不擊潰左賢王,出使大明的使臣就一天不會出發,她希望今天就能看到左賢王的最終下場。
恰好雨後天清氣爽,陽光明媚,正是開啓收官之戰的好時節。
馮素貞迎風抱着彩色的紙鳶,站在散漫的霞色中,藍江兩岸霧氣氤氳,雲海翻騰,天香虛目遠眺看到美景如畫,茫茫然有些出神。
“怎麼了公主?”馮素貞揚聲笑問,她在等天香向前疾步奔跑的那一刻,等來的卻是她長久的深情凝望。
好像一位仙子啊……
天香未坦言自己心中所想,只笑着搖了搖頭,倒打一耙昂聲道,“臭駙馬,發什麼呆,快把紙鳶舉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