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爐裏咕咕嘟嘟熬着湯劑，木柴的噼啪聲和藥罐騰起的靄靄水汽，營造出一種虛假的寧靜與和諧。
杏兒託着腮，盯着一簇簇跳動的焰苗發呆，“我真是不明白，公主當真下得去手，她自己又心疼的死去活來……”
“馮素貞身份暴露得過早，失去以馮紹民爲主的凝聚力，單以公主的威望尚不足以憑一己之力統帥歸義軍。軍心渙散崩潰之際，行差踏錯一步都是浩劫，只有最大限度的歸攏人心纔是首選。”
易佰發對二人無限感佩，公主不能徇私，馮素貞必須受刑，都是爲了避免內亂分裂，更別提還要保證婚約不廢。
“這還不都怪你？！”
杏兒想起來這茬，氣得抓起手邊的柴火，直往他身上招呼。
易佰發不躲不閃地承受了她沒什麼危害的攻擊，等過會兒杏兒打累了，他會把身上的木茬子逐一擇掉，再抖乾淨細碎的木屑。
“公主的藥好了。”他神情淡漠地提醒。
急火攻心導致的心竅絞痛失律，湯藥只有輔助之效，心病本須心藥醫，天香需要的是一個無痛無災的馮素貞。
可現下只有一個皮開肉綻的駙馬爺。
杏兒盛好了藥，回頭見他面色凝滯似在神遊天外，伸出雙指一戳他腦門子，低聲威脅道，“你別耍滑頭，公主寬宏海量，不計前嫌，我可不一樣，暗中盯着你呢！一劍飄紅你打不過的，幹了壞事別想逃。”
易佰發哂笑一聲，拱手道，“在下謹記姑娘教誨。”
杏兒白了他一眼端着藥走了，路過院門時，恰巧遇上來探望馮素貞的薛將軍。
“公主，薛將軍在門外請求探視駙馬呢。”
天香輕輕爲馮素貞拭去額上的冷汗，頭也不擡地回道，“趕他走。”
“趕走？”杏兒不理解公主對他的敵意何來，之前的關係明明最是融洽。
天香接過她遞來的藥，隨手放在一邊，滿腹心思無關自己。
“他對駙馬起了僭越之心。”
“啊？！”
杏兒嘴巴張得如沙包般的拳頭一樣大，忍不住心疼自家公主一秒，坐擁天下第一美女的壓力絕對非比尋常。
薛斐最終沒能從杏兒口中得知馮素貞一星半點的消息，回了府邸自然又是疏狂一醉。
天香的藥放涼了，馮素貞的藥才送來。
不眠不休地守了整整兩日，本就清瘦的公主殿下明顯衣帶漸寬。
果真是爲伊消得人憔悴。
易佰發嘆了一口氣，“公主，你不顧惜身子，如何應對以後許多事。”
緩緩轉過一雙遍佈血絲的眸子，天香低啞着嗓音問，“十日後便是婚期，她那個時候能不能……？”
應允馮素貞的事，天香無論如何都要做到。
易佰發蹙眉愁道，“腠理肌膚之傷易治，可她昏迷期間滴水未進，傷在肺腑的便藥石難醫。”
天香聽明白了，“交給本宮。”
屏退左右，她俯身在馮素貞耳畔低喃道，“藥一點都不苦，本公主都試過了的，不信你嘗。”
低頭吻上那對緊閉的淡色脣瓣，天香溫柔地撬開了她閉鎖的脣齒。
清甜的金津玉液如華池神水，將渾黃湯劑送入了馮素貞的咽喉深處，滋養了她的五內肺腑，充盈了她的生命之源。
呀！天香大喜！
發現她還在睡……天香大怒！
哼！
骨子裏的登徒子！
天香見她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一副似夢非夢的模樣，的確不想先前那般沉寂，彷彿從幽暗的無夢沉睡之中踏入了紛擾的如晦夢境。
不甘心地伸指戳了戳馮素貞的臉頰，幾天下來，她清減得連脣線都鮮明瞭幾分，眉骨也收斂凌厲起來，反倒增添了些許疏朗的英氣。
“喂，姓馮的，你再不趕緊醒來，就得好好喫幾頓天香公主的甘蔗啦。”
話音剛落，馮素貞就輕輕顰了顰眉。
天香一驚，咦？難道她聽得到自己說話？
在馮素貞耳畔壓低了嗓音，她裝模作樣地呼喊，“姓馮的，你再不趕緊醒來，律令疏議底稿就被天香公主的小黑啃光啦！”
再仔細觀察馮素貞的表情，天香欣喜地發現她苦了臉，眉心擰成了一團。
果然！
天香喜出望外，支着腮繼續篡改歷史，“姓馮的，你再不趕緊醒來，天香公主就嫁給贊普啦！”
手腕驀地一緊，天香的手被馮素貞緊緊扣住，伴隨着胸口的起伏不定，她綿長清淺的呼吸遽然急促沉重起來。
天香心花怒放，這一招果真好使，她再接再厲地聳人聽聞道，“姓馮的，你再不趕緊醒來，天香公主就給贊普生小贊普啦！”
地坼天崩的一句話驚得馮素貞七魂三魄霎時歸位，長睫沾着淚滴急速顫動，她倏地睜開一雙淚光盈盈的眼睛，遍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
馮素貞死死抓緊天香的手來回端量，半晌後方醒過神來，心有餘悸地帶着哭腔哽咽道，“公主，剛剛我做了好可怕的夢！”
天香輕撫着那張清絕的蒼白麪容喜極而泣，許多天的身心煎熬於她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場噩夢。
“哼，豬腦子，有什麼好哭的，你該慶幸現實中未曾發生夢中那一幕。”
馮素貞含淚點了點頭，忽而疑惑問道，“誒？難道，公主竟知曉臣的夢境？”
天香掩脣輕咳一聲，紅着臉顧左右而言他，“不提那個，如今距婚期只剩七日，你安心將養身子，反正，本公主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好……”
馮素貞一想到自己的公主成了旁人的妻，還要爲那人生兒育女，心底就一陣難以抑制的翻江倒海——她必須好好活着！
莫名地燃起熊熊的昂揚鬥志，無視傷痛，她艱難地撐起半個身子，對天香道，“公主，我…好餓……”
“噗——”瞧見她那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天香忍不住破涕爲笑。
自此，馮素貞不理世事，一心只顧修養生息，除了喫就是睡，藥也不覺得苦了。
天香深感欣慰，見她一天好似一天，便在某一天日頭高懸時，找出羽毛編就的輕飄飄的鳧靨裘爲馮素貞披上，體貼地牽着她的手在庭院裏稍微舒展筋骨。
一劍飄紅悄無聲息地飛檐走壁而入，遠遠站着對天香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