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國師 >第177章 喫煤的鐵馬
    第177章喫煤的鐵馬

    新歪脖子樹下。

    姜星火開口道:“講答案之前,我們不妨先思考一下,大明如果隻立一個都城,如果是北京,利弊何在?講清楚這些,你才能明白問題的實質,遷都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這一點的答案是如此地明確,朱高煦都可以毫不猶疑地答道。

    “立北京爲都城,自然是因爲要從廟堂考量,收攏北地人心。”

    姜星火頷首示意他繼續說,朱高煦這些日子也學了姜星火幾分條理清晰的本領,雖然磕磕絆絆,但也算有條理地講了下去。

    “如果看北京所在的燕雲之地,那從五代十國的後晉兒皇帝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算起,燕雲之地已經脫離漢人王朝統治整整五百餘年了。”

    “往南看河東(山西)河北的兩河之地,從靖康之恥算起,淪落到胡人之手,也有足足三百餘年矣。”

    “一直到了大明開國,徐達大將軍北伐中原,方纔驅逐韃虜,收復了北方漢地,如今也不過是三十餘年。”

    “三十餘年,跟三百餘年、五百餘年相比,實在是太少!”

    “如果不立北京爲都城,恐怕北地人心就難以收拾了。”

    聽聞此言,鄭和也接連點頭。

    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其實最直觀的一個東西,就是看看朱棣麾下燕軍的兵源構成就知道了。

    主動前來助戰的親燕蒙古部落、被徵召的內附蒙古部落、早已進入燕軍體系的蒙古韃官、朵顏三衛.蒙古人的影子在燕軍中隨處可見,即便是北地漢兒健卒,其中也不乏早已胡化嚴重的存在,亦或是胡漢混血。

    這些人老家都在北方,很難長期讓他們待在南方駐紮。

    這裏面便是說,大明在開國初年,事實上是分裂爲兩個國家的。

    洪武時期的“南北榜”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

    南方和北方在文化、生活習慣、經濟、廟堂等等全方位的維度上,都處於事實上的分裂狀態。

    朱元璋已經通過移民、分封八大塞王等舉措,盡力地去彌合這種南北矛盾,但事實上南北矛盾依舊尖銳。

    而靖難之役這次大明帝國的內戰,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視作代表北方的河北幽雲勢力與代表南方的江南勢力的一次較量,一次矛盾的總爆發,而朱棣的基本盤恰恰就是北地的軍頭、地主、豪強。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

    朱高煦補充道:“如果不遷都北京,就無法在北地.囤積大量兵馬。”

    這話朱高煦說的隱晦,事實上的意思就是,朱棣不可能放心把主力軍隊放到北邊,脫離他的掌控,自己在南京坐鎮。

    軍隊,就是朱棣的命根子。

    朱高煦既然知道了自己被竊聽的事情,有些話就不敢說的太直白。

    而鄭和早就知道皇帝等人此時恐怕就在隔壁密室聽着,更是根本不敢亂說話。

    “而此時北地已經被打爛了,原有的兵馬又大量南調,肯定是需要防禦北元殘部的,如果不遷都北京,那麼按照北元殘部賊心不死的態度,很快就會頻繁騷擾邊境,如果這種狀態持續了太久,那恐怕.”

    朱高煦不敢說,姜星火卻是敢說的。

    “恐怕燕雲之地再次倒向胡人?”

    “便是如此。”朱高煦訕訕道。

    這裏面有個很直白的緣由,那便是燕雲驍勇善戰的漢兒們,其實加入遊牧民族比加入農耕民族日子過得要好。

    爲什麼?燕雲漢兒胡化嚴重,個個好勇鬥狠、不事生產,跟河北的農家子還不一樣,燕雲漢兒跟着遊牧民族收歲幣、打草谷,不香嗎?

    反正燕雲之地的人家,把男丁送上戰場打仗,都是期待多掙些戰利品和賞賜回來的,民風剽悍程度,與江南文風濃厚之地不可同日而語。

    “也就是說,遷都北京,在收攏北地人心、防禦北元殘部、鞏固政權方面,都是有益處的,對不對?”姜星火總結道。

    朱高煦與鄭和接連頷首。

    “那遷都北京的缺點呢?”姜星火又問道。

    這一點,鄭和倒是敢說了。

    “依我拙見,我便是北方人。”鄭和接話說道:“北方缺糧缺人,需要大量、長時間地向北方移民,才能充實北方人口.同時北方糧食產量與南方相比低了不止一籌,哪怕移民後開墾荒地,產出的糧食也不足以供養軍隊和官員,必須要持續從南方運糧,這就會導致南北矛盾愈加尖銳。”

    “同時也會讓缺乏皇權管束的南方士紳尾大不掉。”朱高煦補充道。

    關於遷都北京的利弊,兩人分析的基本是全面的,姜星火復又問道:“那南京呢?”

    ——————

    隔壁密室。

    朱棣笑吟吟地看着李至剛:“李尚書,簡要說說吧,定都南京的利弊如何?”

    李至剛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後一直裝聾作啞的夏原吉,無奈道。

    “回陛下的話,定都南京,利自然是江南不缺糧而且能隨時敲打江南,弊則是南北平衡不好維持,同時參考歷代定都南京政權的經驗,北方很容易會成爲財政上的大窟窿,一旦北方被入侵,以南方人爲主的朝堂上,肯定會選擇放棄北方以減輕財政包袱.若是北方被放棄,想要北伐奪回來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作爲一個松江人,李至剛真的對皇帝盡忠了。

    我都已經背叛了我的鄉土和階層了,你還要我怎樣?

    朱棣卻依舊窮追不捨,今天似乎就要盯着他一個人問:“爲何不可能?李尚書不妨說說,朕很想聽。”

    李至剛看着這個逼仄的密室,心頭一陣顫慄,更是對牆對面那個不停說話的人又驚又懼,還帶了深深的好奇。

    二皇子朱高煦和三保太監鄭和的聲音他能聽出來,但這個囚徒的聲音,他從來都沒聽過。

    即便是囚徒身份,也是他從牆對面傳來的交談聲中側面推斷出來的。

    究竟是誰,能讓脾氣一向不太好的朱棣都能如此格外容忍?真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而李至剛的又驚又懼,則是因爲對面的問題,幾乎都是在把他往修羅場上逼。

    這些問題,皇帝問他,他敢不如實回答嗎?

    可有些東西如實回答了,又會惹皇帝生氣。

    到時候把他第三次送進詔獄怎麼辦?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李至剛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眼看就是又要溼了兩個手帕。

    夏原吉算是厚道人,終於看不下去了,行禮過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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