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遷都問題在所有人的心裏,都是一個必錯的選擇題!怎麼選,都是錯!選了北京爲都城,就會讓南方尾大不掉,面臨運糧的巨大難題。
選了南京爲都城,就會面臨南北分裂,北方邊防無法解決的問題。
但是姜星火今天卻告訴他們,這個選擇題的答案很簡單,只要有能夠實時通訊的【千里傳文】出現,把選項拆開就好了。
手握軍權、政務決定權、司法決定權的皇帝坐鎮北京,而太子坐鎮南京。
事實上在朱棣的心中,爲了解決南北割裂的問題,也是打算立了太子後,與太子一南一北。
朱棣覺得,至於姜星火所說的【鐵馬】,遠沒有【千里傳文】重要。
在朱棣看來,就算是不能實現【鐵馬】,也只是有點小瑕疵而已,北方的經濟弱勢又不是一年兩年了,而是三五百年,一時半會兒改變不了也沒什麼。
畢竟,北方的錢袋子癟,但是刀把子硬啊!
朱棣想來,只要自己的基本盤不動搖,軍權在自己手裏,沒錢都是小事,辦法總是有的。
實在不行,就加大稅卒衛的力度,有刀把子還收不上稅怎麼的?不可能的。
但提議是不錯,可偏偏這時,空氣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陛下,兒臣反對!!!”
朱高熾大聲說道,此時他的額頭已是滲出汗水,他掙扎着從椅子上站起來,又掙扎着跪倒在地。
“兒臣覺得或許如唐宋元舊制,設立南北兩京,甚至四京、五京,都沒有問題。”
“但兒臣反對‘皇帝與太子分鎮南北兩京’的提議!不論兒臣是否是太子,兒臣都反對這個提議!”
儲君之爭,隨着朱高煦即將出獄,儼然便是即將掀起的波瀾。
朱高熾從任何角度看,都不可能去同意姜星火關於‘皇帝-太子’分權的想法!
否則,朱棣會怎麼想?太子還沒當上呢,就琢磨着分朕的權柄了?
哪怕這種分權,在事實上已經持續了四年之久。
靖難時期,朱棣麾下的所有政務,基本都是朱高熾處理的,遞給朱棣的,通常都是簡報和處理意見,朱棣也通常不會反駁朱高熾的政務處理意見。
朱棣只管軍權、司法決策權、政務決策權,抓着這三項最爲重要的權力,其他都放給了朱高熾。
燕軍打進南京城後,這種模式依然在持續。
朱棣除了圖新鮮的時候勤政了一段時間,其他時間,都是朱高熾在負責政務。
“你先起來吧。”
朱棣也隨之陷入了思索。
對於未來,朱棣的設想其實也有跟朱高熾透露過,朱棣去北京籌備征伐漠北,南京政務留給朱高熾處理。
這跟姜星火說的沒差別。
但是。
——事實沒差別,不代表名義沒差別!朱棣可以一時這麼做,那是因爲他信得過自己的好大兒,好大兒能勝任處理政務,他自己不擅長處理政務,這些條件缺一不可。
正是因爲有這些特殊條件,所以這種事實上的‘皇帝-太子’分權,絕不可以成爲制度!
如果後世皇帝信不過太子呢?如果太子不擅長處理政務呢?如果皇帝隨朱元璋這個老祖宗特別喜歡處理政務呢?
朱棣最終也做出了否決態度。
事實上這麼執行,可以!
把事實上落到制度上,不行!
作爲一個帝國最高統治者,朱棣最關心的,永遠是皇權。
朱棣和好大兒分權無所謂,因爲沒有兵權的好大兒威脅不到自己的皇權。
但如果成爲制度,那麼“後世皇權”就會遭到太子的威脅,這是朱棣所不允許的。
朱棣喟嘆一聲:“二三十年,實在是太遠了先不說姜先生所謂的【千里傳文】是否真的存在,即便存在,恐怕到時候對於彌合南北,也起不到效果了。”
方值此時,禮部尚書李至剛忽然大膽開口。
“陛下,而且最重要的是,胡化了數百年的北方,等不了這二三十年了!準備遷都,勢在必行!”
顯然,道德底線靈活的李尚書,眼見皇帝的態度有所變化,還是打算重新堅持一下自己的廟堂主張,那就是遷都北京。
至於事實情況有沒有李尚書說的這麼嚇人,能不能等這二三十年,李至剛自己也不好說。
反正李至剛琢磨着,北方胡化嚴重,南北割裂這件事,是當務之急嗎?
說是,那也是,因爲這關係到了大明的統一,現在南北矛盾很深刻。
說不是,那也確實不是,因爲都割裂了好幾百年了,只要不發生遊牧民族再次南下中原,那也就只能南北湊合着一起過。
日子過得久了,南北割裂,自然也就彌合了。
所以說,遷都這件事,很重要,但絕沒有急迫到一朝一夕就得解決的時候,根本不是短期能解決的,靠得就是朝廷給政策,然後用時間慢慢彌合。
隨後,又聽了幾人的意見。
朱棣在心底給出了結論。
姜星火所說的‘皇帝-太子’分權,分別鎮守南京和北京,北京的皇帝掌握軍權、司法決定權、政務決定權,南京的太子處理日常政務,可以事實上這麼做,但絕不能成爲制度。
雖然這威脅不到朱棣的皇權,但會威脅後世兒孫的皇權,朱棣不打算多此一舉。
反正就是個名分的事情,沒有就不留麻煩。
這也是姜星火的提議,第一次被朱棣在心裏完全否決。
事實上,這便是封建帝王根深蒂固的統治屬性所在。
後世各種影視劇所美化的帝王,絕不是他們原本的形象。
對於朱棣這種狠人來說,他爲了獲得姜星火獨一無二的知識,可以容忍姜星火言談無忌,也可以給予其足夠的尊敬和地位,但這些有個前提。
那就是姜星火不能威脅到他的皇權。
否則別說是謫仙人,就是天上仙人下來,朱棣都敢拔刀。
這,既是朱棣的霸氣,也是他的利益根基所在。
路漫漫其修遠兮,姜星火和朱棣在未來“既合作又對抗”的關係,在此時儼然便已紮根生出了苗頭。
——————
人與人的想法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