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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4章  辯經

    2023-07-17  作者:  西湖遇雨

    第384章  辯經    京城中傳的沸沸揚揚,孔希路被抓了,姜星火撕下了他僞善的面具,把這位當世聖人關在詔獄裏進行了非人的折磨,一切只爲堵住孔希路的嘴,因爲,他害怕自己不是孔希路的對手。

    只有孔希路知道,這不是真的。

    在那個李景隆回來的午後,在那個萬人空巷的南京城,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英雄式的人物跨過變法派裏面儒釋道三巨頭所鎮守的“王霸、義利、古今”三座關卡,把這位當世聖人從暗無天日的詔獄中拯救出來。

    只有孔希路清楚,是他自己不願意出來。

    沒有人相信他,但真相確實如此。

    因爲有一些問題,他想不清楚,他無法離開這座給自己劃出的牢籠。

    這一切,都要追溯到他和姜星火真正見面的那一刻。

    ——————

    詔獄中,孔希路靜靜地坐着。

    在他身前擺放着一張方桌子,桌上還有一壺茶水以及幾本書、筆墨紙硯。

    這不是一個普通犯人應該有的待遇。

    然而,他卻很享受這種超規格的待遇,就像是從出生以來直到白髮蒼蒼,他所享受的那樣。

    他是南孔這一代的家主,孔子的嫡傳後人,血統比北宗還要純正,他的祖先因爲要守護祖宗墳冢,禮讓了“衍聖公”的滔天富貴的同時,也爲南孔博得了享譽四海的美名。

    一切儒家對美好道德的嚮往,仁、義、禮都在南孔的身上得以體現和寄託。

    孔希路喜歡喝茶,尤其是西湖龍井,錦衣衛很好說話,滿足了他。

    而且,孔希路喜歡安安靜靜的呆着,像現在這樣坐着,看着像是蛆蟲一樣在地上趴着的犯人們尤其是,當他對面的前禮部尚書李至剛和旁邊的前左副都御史黃信,也是這個狀態的時候。

    孔希路已經有一段時間未曾看過外面的世界,但他相信,也許再過不久,他就能夠重新走出去,重獲自由。

    因爲孔希路相信,姜星火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強行關押他。

    在有穩定社會秩序的大明,在以理學爲信仰基礎的大明,強橫的武力並非無所不能,他特殊的身份與隨之而來的輿論,都可以成爲讓他隨時可能重獲自由,乃至博取更大名望,甚至載入史冊的工具。

    眼看到了飯點,趴在茅草上昏睡的犯人們都醒了過來。

    黃信的情緒依舊穩定,作爲最先主動犧牲的人,黃信堅信他背後之人的能力與謀劃,當親眼看到姜星火犯了低級失誤,動用錦衣衛以蹩腳的藉口,把孔希路關進詔獄後,黃信的狀態就更好了,不僅開始與孔希路聊天、討論儒學典籍,甚至開始了踱步鍛鍊,儼然是要在詔獄裏持久消耗下去的樣子。

    “黃副憲在看什麼?”

    看着黃信手裏印刷質量堪憂,紙張也頗爲簡陋泛黃的文書,孔希路矜持地問道。

    跟其他關在這裏的京官不同,孔希路本來就是外地人,又沒有門路和錢財,獄卒不給他提供,他自己是買不到的,所以剛纔看別人從獄卒手裏弄了兩張的時候,他就有點好奇了。

    “《明報》。”

    一張報紙,或許能震驚一下普通百姓,但是肯定震驚不了孔希路。

    光是從名字他就能聽出來,應該是跟朝廷的《邸報》一個性質的東西。

    黃信斜睨着李至剛,意有所指地說道:

    “總裁變法事務衙門今天新出的玩意,下面單獨設立了報務司,聽說卓敬提了禮部尚書,副總裁官的位置空了一個,解縉兼了副總裁官,專門負責這個《明報》的報務事宜解大紳如今可是春風得意的很,重修的《太祖實錄》過幾天就要當衆獻禮了,《永樂大典》也是能名留青史的盛事。”

    李至剛沒搭理他。

    顯然,跟黃信相比,李至剛就沒那麼開心了。

    被罷官後,李至剛知道自己徹底成爲了廟堂鬥爭的棋子,沒有人關心他,也沒有人來看望他好在李至剛已經是三進宮了,詔獄的規矩熟得很,家裏又是有錢財的,捨得使錢當然沒人爲難他,加上官位夠高獄卒也不敢找事,所以過得還算湊合,只是精神上比較苦悶。

    《明報》這東西,一個銅板一張,爲了降低成本娛樂百姓,印刷質量啥的別指望了,主打一個物美價廉。

    所以,李至剛手上也有一份,用來打發打發時間。

    不過跟萬念俱灰的李至剛,專注於小說版面的《西遊記》前三回解悶不同,黃信看的是新聞版面。

    “印的是什麼?”

    黃信“嘩啦”一下翻了過來,展示給孔希路看。

    《我的前半生:從白蓮教聖女到棉紡廠女工》,這篇稿子是編外編輯葉秀才發來的,內容簡單介紹了唐音她曲折離奇的前半生,包括父母雙亡,跟很多女娃被迫加入白蓮教,然後遭受了殘酷的對待與訓練.最後成爲了白蓮教聖女,以及如何幡然悔悟,走上人生新道路的過程。

    見孔希路看完了整篇稿件,黃信嘆息道:“真可惜。”

    “有什麼可惜的?”

    孔希路蹙眉反駁道:“有傷風化!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拋頭露面聚衆做工,如果人人都是如此,三綱五常豈不是蕩然無存?!”

    雖然他的語氣帶有批判的味道,但實際上,除了孔希路這種道德先生有這種觀點,對於普羅大衆來說,其實是不存在這種認知偏差的。

    這就跟“何不食肉糜”很類似,之前姜星火做《江南家庭婦女紡織副業收入調查》的時候,很明確地得出了結論,那就是江南的家庭,農業收入已經不足以支持高額的開支,除了輸官、償債之外,未到年終,就已陷入室廬已空的窘境,全家衣食,全都依賴婦女的紡織補貼,婦女的家庭地位甚至與此有關,若是棉花、大米踊價,便是‘匹婦洗手而坐,則男子亦窘矣’。

    江南的情況,同樣是反映在南直隸其他地區的,婦女紡織補貼家用甚至在某些家庭裏是承擔家庭的主要收入來源的這個情況,百姓對此有着清晰地認知。

    而且手工工場這玩意,也不是姜星火發明的,早在幾百年前的南宋時期,在江南就已經遍地開花了。

    所以,一個婦女如果進入到都是婦孺的棉紡織業手工工場裏集體勞作,並且能獲得遠超出個體家庭紡織勞動的收入,對於很多貧困的家庭來說,其實是非常令人羨慕的一件事。

    當然了,最關鍵的一點還是,姜星火不同於其他早期工場主,他是站在整個大明的高度進行統籌規劃,逐利不是他的唯一目的,所以他投資建立的手工工場區所製造的棉紡織品,可以只向海外傾銷,而非衝擊本土脆弱的家庭棉紡織副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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