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說,老朱又不是傻子,劃鹽銷區的時候,肯定是故意這麼搞的,爲的就是商幫之間的內耗。
但現在這種鹽產區和鹽銷區的不重疊,無疑給姜星火整頓鹽務造成了巨大的麻煩。
工業化,哪怕是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初步工業化,也是需要海量資金來推進的。
如果姜星火不想苦一苦百姓,那就只能從農業稅以外的地方着手。
而在現有的稅收體系裏,鹽稅在這個時代,是僅次於農業稅的第二大稅種。
整頓鹽務的意義不僅是給永樂元年-永樂二年的210萬兩做補充,更重要的意義是讓混亂的鹽稅重回正軌,給大明重塑正常的造血能力,國家財政這種東西,在某種意義上,跟個人財務情況是一樣的,如果欠了一筆外債,始終入不敷出,那麼再遇到點什麼事,情況就會越來越差.人會被債務壓力壓垮,國家也是如此,很多朝代的滅亡,不是亡於其他原因,正是亡於經濟的崩潰。
吳傳甲繼續說道:“以湖廣爲例,朝廷規定湖南也是要喫淮鹽的,但是由於淮鹽到湖南運輸距離過遠,運到那裏十有八九是要賠錢的,所以長沙、寶慶、衡州、永州四府,以及郴、道二州,長期處於食鹽缺少的狀態。”
根據老朱的規定,在兩淮鹽銷區範圍內,不管是離兩淮鹽場幾十裏的當地,還是離着上千裏的湖廣、江西,食鹽統統一個售價!
是的,你沒看錯,官府規定統一售價,多一個銅板砍腦袋的那種。
當然了,在實際操作中,也就是市場的自我平衡狀態下,肯定是越遠離鹽銷區的地方,官鹽的實際售價就越高,雖然不符合官府的規定,但買賣一直是這麼進行的,而且由於明面上還是官鹽,因爲是在鹽銷區範圍內的運輸和銷售,官府不會阻攔,甚至還會分潤溢出的鹽價。
這種情況下,李增枝也當然不介意拉攏吳家,攜手經營以壯大自身。
因爲《商君書》主張強國弱民,商鞅認爲能夠戰勝強敵、稱霸天下的國家,必須控制本國的百姓,使之成爲弱民。除此以外,商鞅還認爲國家的強勢和百姓的強勢是對立的,只有使百姓順從法律、樸實忠厚,百姓纔不易結成強大的力量來對抗君主,這樣國家纔會容易治理,君主的地位纔會牢固。
精明的商人們開始選擇只收寶鈔,這樣既可以把積壓的貨物銷售掉,又可以回籠一批寶鈔,再拿着這些寶鈔去換鹽。
這年代的人並不傻,反倒是聰明絕頂,既然朝廷不禁止民間私下交易,那麼他們完全可以玩出花來。
姜星火今晚收穫不小,想來吳家兄弟,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隱瞞什麼,如此整頓鹽務一事,算是做到了知己知彼,不過這些回去也要好好梳理一番。
“下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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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掌櫃正坐在店內的裏間悠閒地喝茶休息,一陣敲門聲忽然響起。
如果理解了這種基於受教育程度和人生經歷而產生的思維方式不同,那麼對於仁宣時期,主動放棄大規模國土的“仁宣縮邊”,也就不難理解了。
楊士奇到沒有垂頭喪氣,但是多少有些無奈。
因此姜星火留下了朱恆與他們聊一聊商業上的其他佈局,自己就不插手了。
物質地基決定頂層結構,目前的大明,物質地基,就是以農產品爲核心的自然經濟,而在農業領域,地主士紳佔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
在古代,靠山喫山靠水喫水真不是一句玩笑話,你不讓沿海的百姓煮鹽、捕魚、海貿,那不是逼着他們造反嗎?
捕魚倒還好說,明朝沒有清朝那麼變態,是壓根不管的;而煮鹽,尤其是煮私鹽,在明朝的統治中心也就是南直隸一代,以其爲圓心進行輻射,到兩淮、福建,管的較爲嚴格,而粵地百姓宗族化抱團嚴重,官府既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管理,所以粵地的私鹽比較氾濫,常常是整村整村地從事私鹽產業。
所以,能得到國師的賞識吳家在割讓糧食產業和納鈔中鹽所損失的,其實接下來在淮鹽產銷區重劃和鹽商洗牌裏,都將重新拿回來,如果表現好,甚至能獲得更多。
這就是成功過關的意思了,吳家兄弟大喜過望,而李增枝則是提醒道:“納鈔中鹽的事情,吳家得做出個表率來。”
比如寶鈔兌換。
“食鹽,漁業,海貿走私。”
可對於原本在池水裏渾渾噩噩的魚兒來說,卻並非是什麼好事。
“大明銀行有規定,就是這個比例,貴客您看,這寫着呢。”
在大明,商人確實社會地位不高,手中的實力面對官府,也可謂是毫無還手之力,只能淪爲待宰羔羊。
“讀過《錯法》篇和《去強》篇嗎?”
“是很厲害。”
而朱恆則是與李增枝和吳家兄弟,繼續做着推心置腹的交談。
楊士奇一語道破真相。
“其他事情,便讓朱副總裁官跟你們聊吧。”
姜星火心裏清楚,老朱的海禁政策,對於靠海喫飯的南方,從來就沒真正起效過,朝廷雖然每隔幾年就強調一遍,但作用還是有限的。
吳家雖然在揚州、淮安等地頗具影響力,甚至還開闢了淮河支流的運輸渠道,但對於偌大的大明來說,只是滄海一粟而已,完全算不得什麼。
在這個最初的原點,如果姜星火能通過鹽法改革,控制或影響大明的主要商幫,那麼或許二十年後、三十年後,這將成爲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姜星火的出現,對於三楊等人來說,就是徹頭徹尾的人生觀衝擊。
在儒家的治理理念確實解決不了帝國那些被掩藏起來的尖銳問題,在各種制度經過三十多年演變逐漸變得僵化且死板的時候,姜星火的變法,就像是給一潭死水裏注入了新的源泉。
但大明一旦進入初步工業化階段,隨着時間的推移,商品經濟必然會後來居上,取代自然經濟作爲社會的物質地基,與之同步的是,逐漸壯大的社會階層,尤其是商人階層,必然也會覬覦頂層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