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南京城坊間百姓採松竹杆結棚,滿城盡綴華燈,徹夜簫鼓喧鬧。
小兒女有放花者,有盪鞦韆者,亦有貪戀於鬧市酒肆者,端地是個熱鬧。
“好個奢遮景象。”
鄉下人曹端驚訝地瀏覽着眼前的一切,頗有些目不暇接的意思。
反倒是理論上的“外國人”,他的新同僚胡季犛熟稔地說道:“《宋史·禮志》載,自唐以後,常於正月望夜開坊市門燃燈,宋因循之。上元前後各一日,城中張燈,大內正門結綵爲山樓影燈,起露臺,教坊陳百戲,其夕開舊城達旦縱士民觀,後增至十七、十八兩夜.大明倒是初八夜上燈,十七夜落燈,似是少了一夜,不過熱鬧程度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曹端面對胡季犛這個曾經的外國君主,此時顯得有些拘謹,他怕自己莫名其妙說錯話被牽連到不必要的麻煩裏,所以能不開口的時候,都儘量閉嘴。
看着曹端不搭話,胡季犛也不尷尬,自顧自地往前走着,人流擁擠,曹端怕走丟了,反而是步步緊隨。
此時,皇宮周圍都是張燈結綵,而且有大量百姓聚集,這是爲了彰顯新皇普天同慶的意思.洪武、建文兩朝並不允許百姓在皇宮周圍觀燈,而朱棣則是改了規矩,允許百姓在皇宮附近的城門門口觀燈三天,並且朱棣也會親自出席。
所以永樂二年的元宵節,就顯得分外地氣氛和諧。
“上元嘉節,九十春光之始。
新正令旦,一年美景之初。
桃符已換,醮祭鬱茶辭舊歲。
椒觴頻酌,肆筵鼓樂賀新年。
萬盞明燈,象馬人魚異樣。
一天星月,階除臺榭輝煌。
賀郎擔擔,表年年節節之高。
樂藝呈工,願歲歲時時之樂。”
禮部下屬教坊司的好姑娘們,此時也負責登臺表演,一曲娓娓、餘音不絕。
不過跟大多數百姓熱衷於觀看的戲曲類表演不同,胡季犛沒有這種世俗的慾望,他什麼美女沒見過?而且他都這個歲數了。
身後的曹端倒是很想駐足觀看一下,可卻還顧着臉面,怕被人認出來,傳出去不好聽。
其實這人擠人的狀態,根本沒人在意他。
而胡季犛既然邀了新同僚同遊,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於是從旁邊的官方攤位上接過一份文書看了起來,曹端心領神會地背對着他駐足眺望。
還好曹端又高又瘦,人羣中還是能瞧見前面舞臺上的表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不磕磣。
而且程朱理學從來都不反對這些東西,相反,都是以此爲風雅的總之,衛道士們致力於維護一個犯錯高成本的道德社會,但提供這些服務的從業者,並不包含在這套準則裏。
曹端看錶演的時候,胡季犛認真地低頭翻看着小冊子。….
作爲新年中第一個滿月之夜,傳統觀念裏都認爲今天是個吉利日子,而禮部間接指導的欽天監也特意印發了小冊子,給百姓普及《星空志》的知識。
說實在的,南京城裏百姓這一年是真沒少長見識,甲骨文、科學實驗、星空志你別說跟日常生活有沒有聯繫,你就說新不新鮮吧?
因此,伴隨着這種活動越來越多,南京百姓對於其耐受程度也開始越來越高了,輕易不會一驚一乍。
而在胡季犛的身旁,就有幾個名爲保護,實則監視的便裝錦衣衛跟着,胡季犛全做不知。
胡季犛覺得,自個在外面轉轉,欣賞欣賞大明的風土人情挺好。
這時候要是被招到宮裏,不管是以安南的身份,還是以大明的身份,都會非常彆扭,簡直就是被人當嗎嘍看。
宮外熱鬧,宮裏此時也熱鬧。
上到后妃,下到宮女,各個打扮的光鮮靚麗,見面就說吉利話,歡喜之情幾乎是溢於言表。
宮中的元宵節,主要是圍繞着巨大的“鰲山”燈會展開。
此前說過,“鰲山”是用燈裝飾成的燈山,這座燈山誇張點說,近距離仰視那就是高聳入雲。
這座五顏六色的燈山照亮了周圍的環境,受邀前來的勳貴、大臣和宗室成員,穿着華美的服飾,都靜靜地待在高臺兩側,等待着皇室的入場和節目的開始。
而此時在另一側的宮殿中,朱棣穿着硃紅色與明黃色相間的龍袍,戴着不算正式的小冠,臉部線條堅毅,雙眼深邃,神態淡然沉穩,渾身散發着一股王者風範。
今年的元宵,他的心情很好,自從靖難以來,他已經多久沒有感覺如此輕鬆愉快了?朱棣怕是自己都記不清了。
在他的身邊,就坐着皇后徐妙雲。
而朱棣身後站着的人,正是三皇子朱高燧,他比起剛進南京那會兒,明顯成熟了許多,或者說自從開始謀劃去呂宋國就藩的事情以後,就在朱棣面前刻意表現出這種能爲國分憂的姿態。
看着勳貴和大臣們,朱棣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再過兩天就要進行的三大營軍改和京察的事情。
搖了搖頭,朱棣望着前方,一邊自斟自飲,一邊想着什麼時候能夠把這些讓他頭疼不已的事情都處理完。
就在這時,有人打斷了他的思緒。
“皇爺爺,孫兒祝您萬歲!”一聲稚嫩的叫喊響起。
原來是朱瞻基從人羣中擠了進來,他興奮地跑到朱棣跟前,拿起酒壺就往朱棣手裏灌,是的,手裏灌,一看就是徐皇后故意指使的。
朱棣笑眯眯地看着孫子,卻沒有動作,只是用拇指扣着酒壺,朱瞻基兩個小手都掰不出來。….
“噯!”
朱瞻基見狀,轉頭向徐皇后求助。
“小傢伙,哪有什麼萬歲,你一轉眼的工夫也就長大嘍,到時候也會有人想喊伱萬歲的。”
朱棣的眼神中滿是疼愛,朱家似乎有很奇怪的隔代親,對於自己的幾個兒子,朱棣總是恨不得踹兩腳,而對於朱瞻基,朱棣則是連打都不捨得打。
老朱也是這樣。
所以那時候捱揍的是朱棣,朱允炆在旁邊樂,朱棣非常恨朱允炆。
“別胡鬧了。”
朱高燧接過酒壺,放在案几上,只說道:“父皇的着涼剛剛好了些,今晚又要勞累,這壺裏都是御醫調配的滋補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