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所說的鏡子,不是那種照起來十分清晰,在前朝初期就在民間流傳開來的玻璃鏡子,而是玻璃鏡子出現以前大家一直使用着的,流傳了很久的銅鏡。
在當時來說,其實已經很少有這樣的鏡子鋪了,所以剛看到這家鋪子的時候,我也覺得有些稀奇。
因爲銅鏡雖然很早很早以前就被我們所使用,歷史十分悠久,但它的清晰度遠遠不如玻璃鏡子。
而且玻璃鏡子造價還比銅鏡低廉,所以自從玻璃鏡子傳到民間之後,銅鏡已經完全被取代。
此時正在鬧事的,是個書生,看上去家庭條件不是很好,衣服上還打着補丁。
他發了瘋似的把從店鋪裏搶出來的銅鏡狠狠往地上砸,砸不爛就一直砸。
店鋪的掌櫃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家,攔也攔不住,只能求救。
可週圍的人都只顧着看熱鬧,根本沒人施以援手。
剛纔我感應到的陰氣就纏繞在書生的身上,看來他做這些似乎並不是完全出於自己的意願。
不管怎麼說,繼續任由他這樣始終也不是個辦法,於是我連忙上前,瞬間點住了他身上幾個穴道,讓他無法再動彈。
周遭那些人全都看傻了,我懶得理會他們,一邊幫着收撿起地上的銅鏡,一邊問這掌櫃的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掌櫃的看了看無法再動彈,只能發出陣陣咆哮的書生,輕嘆了一口氣,告訴我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談話間,我一直不着痕跡的觀察着掌櫃的,我發現他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暫時得打上一個問號。
既然暫時從掌櫃的這裏問不出什麼來,我也就只有從書生這邊着手了。
還是那句話,要想徹底解決問題,消除“果”,得先弄清楚“因”是什麼。
我從隨身攜帶的挎包裏面摸出硃砂墨水和符紙,當場畫了一張符,而後找掌櫃的要來火摺子和一碗熱水,做了一碗符水給書生喝下。
以我現在的實力做出的符水,哪怕纏繞着書生的陰氣十分濃郁,也只是支撐了幾秒鐘的時間便完全消散。
我在剛纔那幾個穴位上再點了幾下,書生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就要跌倒在地,我連忙將他扶住。
剛纔還十分狂躁兇暴的書生此時竟然一下子哭了起來,跪在地上懇求我救救他。
被這麼多人圍觀總歸不是什麼好事,於是我先替這書生賠償了鏡子鋪老闆的損失,而後帶着書生離開了這裏。
本來我想去他家裏詳談,可是他一聽到反應就極其巨大,說什麼也不想回家,彷彿那是個十分恐怖的地方。
正好我也餓了,既然不能去他家,我就帶着他找了一家小酒樓,點了一桌子菜和一大罈子酒,邊喫邊聽他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書生滿面愁容,此時根本沒什麼胃口,只能是一邊喝茶,一邊跟我描述事情的經過。
這書生姓周,本地人氏,家裏三代都是讀書人,都未能考取功名。
他父母早亡,一個人住在郊外的一間小破屋裏面,平時靠着給人代筆寫信,過年的時候給人寫寫對聯什麼的掙點小錢,雖然很窮,但至少餓不死。
所以在大家都用玻璃鏡子的時候,他還是選擇用銅鏡。
就在前幾天,周書生家裏的銅鏡突然不見了,其實銅鏡這東西最大的優點就是結實,可以保存很多很多年,買上一面可以就這麼一直傳下去,可不見了就沒辦法了,只能買新的。
於是他就來到了這家鏡子鋪,在掌櫃的推薦下,買了一面最便宜的銅鏡。
這面鏡子看上去非常古樸,周書生十分喜歡,沒事兒就坐在鏡子前,最後還擺到了自己的牀頭,每天睡前都要看一看,喫飯的時候也要這鏡子一起陪着。
其實這種特別喜歡某樣物件,愛不釋手的感覺很多人都會有,只是說這種情況在周書生身上更加誇張了一些。
“我父母死得早,我家也沒什麼親戚,而我這個人太過木訥,不擅長與人交際,所以從小到大都是自己跟自己待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倒不是不能理解周書生的這種心情,畢竟人是羣居動物,能習慣孤獨,但未必能忍受孤獨。
小時候沒人陪我玩,在爺爺午睡,我爸出去給人辦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也會和小動物說話。
這在一些沒有體會過孤獨的人眼裏,或許是不正常,甚至是腦子有問題,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總之周書生慢慢的就將自己的情感寄託在了這面讓他十分喜歡,愛不釋手的鏡子上。
其實他自己心裏清楚,無論自己怎麼向着鏡子傾訴,怎麼和它說話都不會得到迴應,但這也總比把一切憋在心裏要好。
可是,就在某一天,異變發生了。
像周書生這種內向的人,從小到大都是被欺負的對象,因爲不論是看上去還是實際上面,他都很好欺負。
而欺軟怕硬,實際上是大多數生物的特質,不光只是人類。
周書生清楚的記得,那一天他去買書卻被幾個經常欺負他的混混纏上,這些混混對極盡嘲弄,甚至侮辱到了他的父母。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是過世的父母被人侮辱,周書生第一次頂撞了這些混混,拼了命的反抗。
可是對方有好幾個人,他一個文弱書生怎麼可能是對手呢?
最終,他被打得鼻青臉腫,好不容易攢下來買書的錢也沒有了。
連買外傷藥的錢都沒有的他只能是拖着疼痛的身軀,帶着一肚子的委屈和難過回到了家中。
這段時間他已經習慣了向鏡子傾訴,所以回到家他第一件事情不是撣去衣服上的灰塵,處理一下傷口,而是抱着銅鏡開始訴苦水。
“那些混混,成天遊手好閒,欺男霸女,這種一點貢獻都沒有的禍害,要是哪天突然暴斃,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雖然有些猶豫,但被我告知必須將一切細節都說出來之後,周書生還是告訴我,他當時說了一些詛咒那幾個混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