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遊走在晚清的亂世理工男 >第兩百三十三章 聖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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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廟門口看門的兩人大眼瞪小眼,小聲商量了一下,便趕緊進去通報。

    好在他們不認識嚴復,並不知道嚴復也懂英語,還是個真正擅長翻譯的。

    但顯然並不是全國士子都知道他,這些早期的新學倡導者知名度僅僅侷限在想學新學的人之中,這個比例就很少了。

    沒多久,看門的就回來了:“衍聖公說你們都進來吧。”李諭對呂碧城說:“我就說你能進去吧。”李諭擡腿就邁了進去,幾年前他就來過這兒,但那時候已經變成了5a級的三孔景區。

    呂碧城見李諭走得這麼順暢,訝道:“你竟然對裏面這麼熟悉。”李諭笑道:“沒喫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嘛。”過了幾道門,前面就是孔廟的核心——大成殿。

    朝廷給予孔廟超然地位,從這些建築禮節上也能看出來。中國的古建築學上對屋頂的形式劃分非常嚴格,如果不考慮比較特殊的具有三重屋頂的天壇,所謂人世間建築最高等級的叫做重檐廡殿頂,故宮三大殿中級別最高的太和殿就是這種結構。

    此外還有像是坤寧宮、皇極殿等,及泰山岱廟的天貺殿等也是,全國加起來只有十幾座大殿有這種頂級規格。

    僅次於重檐廡殿頂的第二等級,叫做重檐歇山頂,故宮三大殿居第二的保和殿用的就是這種屋頂。

    而眼前的曲阜孔廟大成殿,屋頂也是用的重檐歇山頂,可見其級別之高。

    實際上有許多其他地區的孔廟,比如北京孔廟裏的大成殿用的就是最高等級的重檐廡殿頂。

    除了屋頂,曲阜孔廟用的柱子是七實二虛,側面是三實二虛,也是僅次於九五之尊。

    李諭三人跨過大成門,來到了大成殿前的廣場。大成殿前有東西兩廡,已經烏壓壓坐滿了人,大成殿前是杏壇,也就是古代孔子講學的地方。

    不過現在修成了一個亭子。衍聖公孔令貽就在這個叫做杏壇的亭子之中,他穿着滿正式。

    而李諭雖然也很正式,但一身西裝,加上剪了發,在一衆人羣中顯得非常扎眼。

    其實李諭本來的想法是想用中山裝,但發現這東西還沒有誕生。李諭上前執弟子禮對衍聖公說:“學生李諭,可否先行拜見至聖先師?”衍聖公聽到李諭的說法微微一愣,他已經想好了不少言辭要針對李諭,其中最關鍵的就是侮辱先賢,沒想到李諭第一句話竟然是要拜見孔子。

    這種事不答應確實不太好看,畢竟最講究禮節的就是他們,衍聖公只好說:“請。”李諭過去直接到大成殿前給裏面的孔子像拜了三拜。

    裏面供奉的像不僅僅孔子,還有顏回、曾參、孔汲、孟軻四人爲配祀,稱

    “四配”。嚴復和呂碧城當然也少不了這個拜祭的禮節。不過下面已經有人感覺非常不舒服:“一介女流拜謁夫子,這不有是在侮辱至聖先師嘛!”

    “還有那個李諭,穿得不倫不類,哪有一點禮數!”

    “果然學習西學就會這樣!”三人祭拜完後,來到杏林前,衍聖公說:“請坐。”他說的

    “坐”自然是正坐,就是三國演義裏的那種形式。嚴復和呂碧城倒是很自然就坐下去了,但李諭卻感覺頗爲難受。

    李諭本來是想讓嚴復坐上首,但今天顯然人家衝着自己來的,所以也就不再謙讓。

    李諭坐下後說:“謝衍聖公。”衍聖公孔令貽仔細打量了打量李諭,說:“尊下已貴爲帝師,爲何卻穿戴這種奇裝異服?”李諭說:“並非奇裝異服,衣服只是身外之物。我並非只穿洋服,大部分時間也會穿傳統服飾。”李諭本來的確是想穿傳統服裝的,但小德張的祥義號做個衣服真是太慢,除了貢品綢緞,其他料子都要從蘇州進,到現在還沒做好。

    孔令貽又指了指他的頭髮:“這又作何解?”李諭微微一笑,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側頭看了眼大成殿。

    孔令貽旋即明白了李諭的意思:孔子也沒有辮子啊。這件事如果深究的話,兩邊都不佔理了,剪髮的不對,不剪髮的貌似也不對,於是孔令貽只好跳過這個話題。

    李諭樂得如此,儘可能削減對方的彈藥。但孔令貽身後的一人卻發話了:“此情此景,實讓我想到夫子當年所說之禮崩樂壞。當今之世,何嘗不是一次正在進行中的禮崩樂壞哪!”孔令貽給李諭介紹:“這位是復聖顏子奉祀官,七十六代孫顏景育。”顏回是孔子的大徒弟,地位就像基督教裏的聖彼得,所以顏回被稱作了復聖。

    李諭說:“您的意思就是春秋之後已然是禮崩樂壞,那麼長達兩千多年的歷史一直在這種情況中度過嗎?”顏景育說:“自然不是。”李諭說:“既然你也說不是,那麼就說明禮崩樂壞也並非完全就是一件壞事,舊的事物消亡後,纔會有新的事物誕生。延續兩千多年的禮豈不比春秋之前只有不到一千年的禮更好?在這之後新建立起來的又爲什麼一定差?趙武靈王當年也是奇裝異服,又怎麼能說不對?說不定那時候各位也會像我一樣奇裝異服。”顏景育有點愕然:“這……”李諭又說:“我還聽聞老子曾說,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辯證地看,不就是否極泰來?”東西兩廡的人又開始竊竊私語:“他說的似乎有點道理。”

    “什麼道理,明明是歪理!”孔令貽問道:“夫子是至聖先師,如今我們怎麼能放棄千年之傳統?”李諭嘆道:“哪有放棄一說!爲什麼都認爲新學與舊學一定勢不兩立?只需要在學堂之中加入西學便可,傳統不丟的同時又懂了新學,豈不美哉?”孔令貽說:“朝廷之意,必然是廢除科舉,恐怕今後國人便不學也不懂經學,這將是衰亡之相。”李諭說:“衍聖公不要通過把事情往壞處想,以及這樣一種想象中的壞情景來阻止大家學習西學。”顏景育說:“衍聖公所設想之境況正是不久將要到來的境況,今後一旦科舉停擺,世人不通五經六藝,何談國家興盛?”李諭說:“此言差矣,這次來的路上,我也看了看一些古籍,其中很多觀點讓我感慨先賢已經有了大智慧,但現在爲什麼卻忘記?《道德經》中就說,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這句話意思是說,知道自己無知的人才是真正智慧的人,不知道自己無知卻自信滿滿的人其實是傲慢而愚蠢的。

    只有認識到自己的愚蠢,纔開始變得聰明起來。聖人之所以能擺脫矇昧狀態,就是因爲他們先承認自己無知。

    衍聖公他們當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有點生氣:“帝師的意思是說我們傲慢又蠢笨了?”李諭搖搖頭:“我並沒有這麼說,我只是單純想到了這樣一句先賢的警世箴言而已。畢竟聖人都會先承認自己無知,類似說法哪怕是西方最尊崇的幾位大賢也曾說過,就比如蘇格拉底說,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無所知。聖人尚且如此,而現在如果只是抱殘守缺,不通西學,只得捱打,豈不就是一種無知?”孔令貽說:“莫非不懂西學就是無知,西學中才有至聖道理?”李諭說:“我再次強調一下,西學,不管是科學還是政法,都不是西方獨有,而是大自然以及社會發展所蘊含的本質,不爲人之意志轉變,誰都可以發現,只不過我們慢了好多步。西方稱呼的真理,可以理解爲就是我們所稱的道,道法自然,自然可不是西方的。”雙方也算是都很默契,一邊不提具體科學,另一邊不提經學理論,否則真說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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