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遊走在晚清的亂世理工男 >第六百二十三章 文白之爭
    魯迅說寫就寫,成稿速度很快。

    至於筆名嗎,他聯想到在東京期間用過的“迅行”別號,便使用了其中的“迅”字,表明自己的想法開始於青年時代,有一些反抗時代的味道;然後冠以母親的姓,這樣一來就成了“魯迅”二字。

    魯迅也屬於橫空出世,誰都想不到一個北洋政府的官員能寫出這麼有批判性的內容。

    他的

    凡事總需研究,纔會明白。古來時常喫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着“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着,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本都寫着兩個字是“喫人”!

    穿透一百年,這些文字還字字如刀。

    緊接着魯迅又寫了《孔乙己》《藥》等名篇。

    有意思的是,魯迅還挺慎重,針對《藥》這篇小說,他專門跑到北大,找到剛開完一場講座的李諭詢問:“癆病是不是真的無藥可治?”

    李諭不太懂醫學,但抗生素何等威名,所以自然知道在40年代鏈黴素出現之前,肺結核就是絕症。

    “如果得了癆病,的確無法治癒,”李諭坦誠說,“不過並非毫無辦法。”

    “什麼辦法?”魯迅問。

    李諭說:“我在法國的巴斯德研究所見到了兩位研究員,正在研究針對肺癆的疫苗。”

    “就像治療天花那樣的種痘?”魯迅問。

    他三歲就在家鄉紹興種了牛痘,在當時人痘普及的情形下,已經算相當先進。

    “差不多吧,這種疫苗可以有效防治常人染上癆病。”李諭說。

    魯迅好歹是學過醫的,很容易明白李諭所說。

    “這麼好的東西,疏才兄的藥廠有沒有生產?”魯迅立刻問。

    “肺結核的疫苗還在研究階段,法國的情況你曉得,是戰亂前線,很多科研項目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衝擊。”李諭說。

    “太可惜了!”魯迅握了握拳頭。

    “再過六七年,他們就能成功,”李諭說,“到時我會第一時間引入國內。”

    魯迅嘆道:“連天花種痘都沒完全普及,更何況癆病的疫苗。”

    李諭明白他的意思:“愚昧不除,老百姓不僅會喫人血饅頭,還會相信跳大神、江湖騙子。”

    魯迅的那篇《藥》,講的就是清末一戶人家偷偷買人血饅頭治療孩子的癆病,人血來自一名慷慨赴死的革命者。

    魯迅說:“以前我與弟弟作人並不想與陳仲甫和胡適之等人有太近的聯絡,總感覺他們的做法太激進,現在想想,激進就對了。”

    置身於這個時代,李諭已經不知道感受了多少次“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所有類型的驚濤怒浪都要以異常壯烈的形態在中華大地上演一次。

    新文化運動在後世的教科書上就是幾頁紙的內容,但雙方的鬥爭絕對異常激烈。

    比如典型的“文白之爭”,就已經大大超出了語言學的範圍。

    中國的文字長期以來近乎上流社會的專利品。哪怕李諭時代的大學生,如果不是漢語言文學之類的專業,絕大部分人一定看不懂四書五經這些古文。

    也不用說什麼思想壟斷,單單對文化普及來說,這就是一道無形又無法逾越的鴻溝。

    所以陳仲甫、胡適、錢玄同、魯迅、周作人等人,纔會那麼堅定地要把書面語言同口頭語言統一,以白話代替文言,可以爲更多民衆所掌握,促進民主思想和科學文化傳播。

    “文白之爭”已經成了文學革命的一個根本性的問題。

    李諭說:“作爲文明與知識的載體,語言的作用一直很大,在歐洲時,我遇見過一位叫做維特根斯坦的哲學家,他便相當看重語言的作用。”

    “哲學家?”魯迅問,“我沒聽說此人,胡適之研究哲學,他或許聽過。”

    維特根斯坦的鴻篇鉅著《邏輯哲學論》要到1921年才問世,現在國內無人知道很正常。

    “等歐洲大戰結束,物流、通信恢復正常,希望有人把它帶回國內,最好能翻譯成中文。”李諭說。

    “說到翻譯,”魯迅又點了一根香菸,“過去京師大學堂譯學館的兩位正副監督,全都不贊成推廣白話文。”

    “嚴復先生和林紓先生?”李諭問。

    “嚴復先生倒還好,抵抗最激烈的是林紓。”魯迅說。

    李諭感慨道:“琴南(林紓字)先生當年可是先進的維新派,反對纏足,反對迷信,反對大家庭制,而且提倡興辦女學。”

    魯迅說:“琴南先生人品文化方面沒話說,不過清亡之後,成了一名堅定的遺老。”

    “他好像沒有受過多少前清的恩惠吧?”李諭說。

    “沒多少,但林老先生在清亡後自稱‘清處士’,數十次遠赴河北易縣的光緒帝崇陵伏地磕頭,大聲啼哭,連守陵人都看不下去,”魯迅說,“或許他把自己比作了明末清初的顧炎武,奔波數千裏十多次往南京明孝陵和北京十三陵哭陵。”

    “明末與清末區別大了去。”李諭說。

    魯迅說:“紫禁城裏宣統小皇帝知道後,大爲褒獎,賜了兩次字,‘煙雲供養’和‘貞不絕俗’。得到這八個字,林老先生更是淚如雨下,感激涕零,寫了一首詩抒懷,‘從來無語不輕賜,自問布衣無此榮’。”

    “他的改變如此大,或許當年就是想振興清廷。”李諭嘆道。

    “如果僅僅這樣也就罷了,”魯迅繼續說,“爲了反對文學革命,琴南先生前後寫了好幾篇文章,還給蔡元培校長寫了一封公開信,攻擊所謂的新文化是‘覆孔孟,鏟倫常’,是大逆不道。甚至想要讓蔡校長帶頭反對文學革命,但蔡校長怎麼會被隨意說動。”

    “琴南先生不過是個縮影,抱着如他這般思想的遺老遺少數不勝數。”李諭說。

    魯迅吸了口煙,突然說:“真不如來場俄國那樣的革命,一勞永逸。”

    “俄國現在也是剛剛開始。”李諭說。

    就算再過一百多年,到了李諭穿越前,有皇俄思想的俄羅斯人仍不在少數,還有相當的政治團體支持。

    魯迅說:“現在必須集中力量攻擊各種社會弊病,把那些打着‘祖傳老病’旗號,反對吃藥的‘國粹派’全部打倒。”

    “國粹?”李諭對這個詞的理解貌似有點不一樣。

    “所謂的國粹,”魯迅哼了一聲,“就如同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便紅腫之處,豔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以殘酷爲樂,醜惡爲美,腐朽爲神奇,這就是國粹,是野蠻文化的混合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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