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代表內閣和翰林院,來禮部商議派人手去協同修《大明會典》之事,說是協同,其實也是暗地裏削弱張周在精校過程中的主導權和話語權。
如此謝遷就不是來商議的,就近乎是點着人用。
內閣所屬意的,是禮部左侍郎傅瀚。
傅瀚跟國子祭酒林瀚一樣,都是學術派出身,在學界可說是德高望重,張周那邊有程敏政和林瀚爲其背書,文官這邊也不能只讓梁儲他們配合,一切都要講個對等。
“……於喬,老夫便不明白,既是要防張秉寬,何以還要讓他來統籌修撰之事?”徐瓊先前在朝議結束後,沒發出任何聲音。
是徐瓊覺得,人家內閣派系的人或就沒把他當回事。
但現在既然謝遷來了,他也就直說直問。
總不能讓我們禮部配合你們辦事,連原因都還猶抱琵琶半遮面,玩遮遮掩掩那套吧?
謝遷嘆道:“徐部堂啊,有些事就別問了,其實不說難道你不知道?這書,壓根就是張秉寬一人呈上來的……至於是否是克勤等人在背後幫他,事也做不得準!”
“一人?”
徐瓊也覺得這事有點離奇扯淡。
“咳咳!”
或者徐瓊受此事震動太大,居然也咳嗽起來。
“徐部堂,注意身體。”謝遷起身勸慰着。
雖然徐瓊並非傳統文官派系,但徐瓊畢竟年老持重,他虛歲都已經七十五歲,而謝遷才五十歲,最近徐瓊也多番以身體原因提請回鄉頤養天年。
小事上,文官內部還是很不和諧的,可要是遇到一些大事需要一致對外的時候,徐瓊也並不含糊。
徐瓊問道:“所以說,現在就是要挾住張秉寬?還是說程克勤?”
徐瓊也不相信光憑張週一個人,就能把《大明會典》給搗鼓出來,只能解釋爲之前程敏政受了太多欺壓,悲憤之下,過去這兩個多月時間裏,程敏政就在家裏閉關修書,寫好了之後假借張周之手把書獻上去。
連謝遷剛纔的話,好似都是在如此暗示。
謝遷搖搖頭:“都說了做不得準,誰又知曉背後因由如何?如今書已送到了翰苑中,張秉寬讓克勤和亨大與之一同進翰苑參與校正,那還能怎辦?要不您老一起去?”
“別!”
徐瓊可不會趟這渾水。
本來還以爲是一致對張周這一個“外”,現在琢磨過來,原來這是文官內鬥,一邊是代表皇帝的張周、程敏政和林瀚,一邊則是劉健爲首的傳統文臣。
那我徐瓊本來就不是傳統文臣那邊的,我還去湊什麼熱鬧?
關鍵時候選站隊,或許我還想往張周那邊站呢。
“陛下還讓司禮監傳了口信,說是書成之日,要調克勤往南京執掌南翰林院之事……唉!說起來,克勤之前的確是受到了不公之事,如此也算是給他一個重回朝堂的機會吧。”
謝遷差點要把自己塑造成爲“聖人”。
看看我們傳統文官,是多麼的寬厚仁慈,是我們要幫張周嗎?錯了!我們是在幫那些迷途羔羊回到正軌!
徐瓊問道:“那事後論功,張秉寬那邊……”
徐瓊對於程敏政當什麼不關心,程敏政本來就是翰林學士,人沒死,只落個“不避嫌疑”的罪,以後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
謝遷本不想說,但爲了體現出文官理念上的大同,輕嘆道:“陛下想升其爲翰林院侍讀學士。”
“呵。”
徐瓊內心本來還挺傾向於張周那邊的,聞言卻是有些着惱,“那還真不如以軍功,留他在都督府呢。”
憑啥張周剛入朝不到半年,就能從翰林院史館修撰,混到直升侍讀學士的地步?都是翰林院出身的大臣,爲何待遇差別這麼大?
謝遷感慨道:“誰說不是,想當初,我在翰林院中,升遷算是快的,也用了十五年,才升了學士。而他……唉!”
謝遷怎麼說也是狀元出身,又一直在翰林體系中摸爬滾打。
他說這話,是他聽出來徐瓊對於張周升遷過快,產生妒忌和惱恨心理,想以此爲突破口更多與徐瓊找到共鳴,以此來形成制衡張周的聯盟力量。
徐瓊嘆道:“老夫年老體邁,在朝中沒剩下多少日子,以後更多是你們與他共事了!至於修《會典》的事,禮部上下會全力配合,只是老夫自己,也就不參與期間。”
妒恨歸妒恨,徐瓊也不會蠢到不知道怎麼站隊。
跟你們傳統文官站在一起有什麼好的?
我升個禮部尚書,你們還一堆意見呢,到現在外面士子的清議還說什麼我是靠裙帶關係上位的,我信你於喬那張嘴,不如信個鬼。
讓我當排頭兵?門都沒有!
謝遷笑道:“徐部堂還是多保重身體,咱怎麼說既要爲自己着想,也要爲朝中後輩作體諒,不要太過於操勞。”
大概是想提醒徐瓊。
別隻考慮自己的利益,想想你門生故舊什麼的,你是可能不打算在朝中多停留幾年,就不考慮一下你的那些同黨,他們以後想不想好好在朝堂裏幹?
你兒子、孫子,或者是同族的子侄,就沒有當官意願想得到朝中人庇護的?你背後的官商沒有打算尋門路的?
你徐某人也別太瞧不起我們內閣這三位,我們每天的工作可不單純只是跟皇帝和張秉寬鬥心眼,更多是來治國,或者說叫……治人,張秉寬現在就算能修個書,朝中那麼多的大事小情,能輪到他來決策嗎?
“嗯。”徐瓊也算是識相的。
你謝於喬都提到“後輩”的問題了,那是該在立場上多保持一致。
“禮部中,於喬你看能調誰,你只管開口,至於此事,老夫也當恪守祕密,不會對外宣揚!於喬啊,以後朝堂若是真崛起了秉寬這股勢力,你們也要早做準備,老夫怕也等不到那一天!”
……
……
“徐時雍就是隻老狐狸。”
等謝遷回到內閣值房,把見徐瓊的細節一說,李東陽不由評價道。
劉健則搖頭道:“他想置身事外,倒也無可厚非,最近他接連上奏請辭,也並非作態,先前有太醫前去爲他診治,身體……的確扛不住了。”
謝遷笑道:“徐時雍早些把禮部部堂的位置讓出來更好。”
打壓張周是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