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苦寒之地,滿目蒼涼,橫屍遍野。

    這場戰爭,維持了幾乎快要一個月,等結束之後,元城大捷,城外是無數成堆的屍體,城內是百姓的激動到落淚的吶喊。

    而站在城牆上的葉豫,臉上沾着未乾的血跡,一雙黑眸在烈日炎炎中凜冽灼人,摻着難以名狀的興奮。

    他呼出來的氣息是熱的,就像是一團火。

    葉豫已經很久都沒有上過戰場了,暢汗淋漓,血液有些許的和興奮翻騰。

    百姓簇擁着,結果把他當做神一樣的存在。

    夜晚,葉豫和手裏的將士們喝到了半夜。

    將士們豪放不羈,直接提着酒壺喝,暢聊這一切,美酒,美人。

    其中有點人說,“將軍就沒有想過娶妻?”

    這麼一說,所有人都感興趣,畢竟他們的大將軍從來都不近女色,身邊就沒有出現過一個異性,看起來無情無慾,心像是石頭做的,說是一個石頭都不爲過。

    葉豫頓了一下,也不知爲何,腦海裏第一個浮現出來的就是晏冉的臉。

    酒氣繚繞,葉豫眯起眼,他卻是醉了,好像看見了晏冉就站在篝火旁,目光那麼平淡,又那麼溫柔。

    張了張口。

    “小渝哥哥。”

    拉直的嘴角微微翹起。

    衆人一看葉豫的表情,就知道有戲了,紛紛油嘴滑舌的打探,而葉豫不爲所動。

    到了夜晚,葉豫做了一個噩夢。

    他不記得夢中的內容是什麼,只記得那時的情緒——是一種幾乎要將他溺斃的恐慌。

    猛地驚醒,天色沉沉,才丑時,但之後整整一個夜晚,他都不敢閉上眼睛。

    後面幾日都是在收拾戰場殘局,葉豫時常發呆,情緒越發的喜怒無常。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胸口就好似堵了塊石頭一般喘不上氣。

    空虛如同瘋漲的蔓草般將他的心臟滿滿佔據。

    葉豫自己一人準備提前回皇城,留下了心腹留在這裏。

    .

    孤身一人回到了皇城,半個月的路程,硬生生的被他縮短到了十天,其中累死了三隻馬。

    他風塵僕僕的回來,受在外面的侍衛差點沒有認出來,還是葉豫身上的那股血腥之氣讓他辨認出來。

    “王爺!”

    葉豫這個時候倒是冷靜了下來,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

    侍衛立馬衝了進去把所有人都聚在大堂中。

    葉豫坐在上位,低垂着睫毛,擦着手中的劍,刀劍泛着寒光。

    施麗茹激動的臉色通紅,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最後纏纏綿綿的叫了一聲王爺。

    等人都到齊了,葉豫才矜持的擡眸,一一掃了過去,當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他逐漸收斂了表情,神色慢慢地冷得駭人,聲音變得平靜而幽冷。

    “還有人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互相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少了誰。

    還是其中一個膽子比較大的人出來小心翼翼地詢問:“不知王爺說的是?”

    倒是施麗茹的臉色變了變,心中悄然的已然有了猜想,神色慌張了一瞬。

    葉豫頓了頓,神色還是令人琢磨不透的,語氣像是不耐煩,“南苑的那個人。”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站出來的那個人才遲疑地說道:“王爺,南苑的……死了。”

    南苑的那個人,是病死的。

    鬱鬱而終,藥石無醫。

    是第二人送膳食的人發現了。

    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去想要告訴葉豫,以爲死了就是死了,並不算是什麼大事,自然沒有想過去稟告。

    葉豫像是沒有聽清,神色冷然。

    “你再說一遍。”

    那個站出來的人,不知爲何被這麼一雙眼睛盯着,突然覺得毛骨悚然,他有些不敢說出口了。

    葉豫還是很平靜的,重複的說:“你再說一遍。”

    嚥了咽口水,那個人的聲音細若蚊蠅,只能勉強的咬嚼住兩個字,“死了……”

    這下,葉豫沒有說話。

    長久的死寂,讓原本喜悅的氣氛都變得沉悶壓抑。

    施麗茹大着膽子擡頭去看。

    男人半邊側臉隱在陰影裏,原本漆黑幽深的眼眸如同從內部燃燒了一般,滲透出了點點赤紅色。

    偏偏他還用那種平靜到詭異的語氣說。

    “怎麼死的。”

    “是病死的,被送膳食的侍女發覺,平時南苑的那位主子就很少出門,沒有人察覺。”

    死的悄悄地,無人察覺。

    葉豫突然感覺腦袋有點眩暈,迷茫。

    過往數年,葉豫從不知何爲恐慌。

    曳家被屠門,他不怕,也不慌張,只有想着仇恨,要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身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葉豫始終冷靜自持,就算於危難中也能處變不驚,似乎這世間已然沒有任何一件事能波動他的情緒。

    然而這一刻,葉豫竟然茫然了。

    晏冉,死了。

    心口泛起莫名的痛楚,葉豫更加茫然了。

    從血親離去的那刻起,他所有的喜怒哀樂好像也隨之消失了。

    就像是一塊堅硬的,無堅不摧的石頭。

    而晏冉就像是那水滴石穿的水滴,早在不知不覺之中,把這塊堅硬的,執拗的,冥頑不靈的石頭給滴穿了。

    而石頭自己都沒有發現。

    手中的劍好像住千萬百斤的重,他甚至都拿不動,手一滑,掉在了地上。

    沉重清脆的響聲讓所有人都跟着抖了一下。

    而葉豫像是毫無察覺一般,很自然地俯身撿了起來。

    然後,離開。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以爲葉豫只是隨口問問而已,一個並不重要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在湖面上不會引起任何波瀾。

    葉豫那麼平靜的態度,讓所有人都這麼認爲。

    就連葉豫自己都這麼認爲。

    等一人回到了屋內,葉豫就像是被壓彎的高大樹枝,他捂着胸口,喉嚨開始發癢,癢得他想要吐血,喉間瀰漫着一股血腥味,天旋地轉,他要站不住了。

    踉蹌了兩下,葉豫順着門,滑下。

    腦袋往後面仰靠在了門上,葉豫閉上了眼睛,血色的血膜,讓他有些窒息。

    心臟的地方空蕩蕩的,他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而且再也找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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