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二樓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長長的、靜悄悄的走廊,同樣一個人都見不着。
腳下的瓷磚地面乾淨鋥亮,好像一整片連綿的鏡子,能映出踩過上面的人們的長相。
走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白熾燈垂落,燈光的暈輪落在地上,照出一個個橢圓形的光斑。
要是一個人深夜來這種地方拜訪,可能難免覺得害怕;還好他們是結伴同行。
年輕人們很快抵達病房入口。
燕景行作爲三人中的代表,上前敲了敲門。
“是誰?請進吧。”
裏面傳來前班主任熟悉的聲音。相比起曾經的她在課堂上給予燕景行留下的那種中氣十足的印象,高老師此時的回答中多了幾分疲憊和有氣無力。
不過,她的語氣還算平靜和理性,不像是無法交流的狀態……那天補習學校高老師發瘋的場面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
推門走入病房,燕景行看到穿着藍色病號服的中年婦女坐在白色的牀上,正望着房間角落裏的綠色盆栽發呆。
窗簾沒有完全拉攏,能看到在玻璃外流動如雲的夜色,有風靜靜地流淌進來,吹動着牀單和盆栽葉片。
高老師聽見身後的動靜,轉過頭來看到男孩女孩們的臉後,頓時露出驚訝的神色。
“燕景行,季春藻?你們倆怎麼會來這裏?還有……”
她遲疑了一下。
謝大小姐雖然不是她帶的班上的學生,卻是補習班的成員,而且高老師能把補習學校辦起來,本身就離不開她的幫忙,可以說,在場的師生們之間,她和玉芝的關係反而比倆學生更密切。
玉芝。你們這是……”
“我們聽說了高老師的事情,所以是來探望您的。”
謝玉芝朝前邁出一步,神態平靜地解釋道。
“是嗎,是這樣啊。”高老師點點頭,露出欣慰又驚喜的笑容,“謝謝你們啊。”
燕景行將手裏的果籃放在旁邊的櫃子上,旁邊還擺着一臺老舊的收音機。
高老師的目光從年輕人們的臉上一個個看過去,然後,她似乎是想到了新的問題,忍不住疑惑地開口問道:
“你們不是同一個班的,怎麼會在一起?”
“因爲我們是朋友,有共同的興趣愛好。”
“哦,這樣啊,有共同愛好。這樣很好,很好……年輕人是該這樣……”
高老師的聲音漸漸低落了下去,她似乎一下子對談話失去了興趣,剛剛的笑容從中年婦女的臉上消失,她又重新轉過頭去,繼續呆呆地看盆栽了。
年輕人們面面相覷。
趁着謝玉芝陪着高老師說話的時候,燕景行抓着捲髮小姑娘的袖子,將她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問道:
“你感覺到了嗎?”
“嗯,有,無毛者在她體內潛伏着。”季春藻微微點頭,“但是我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怎麼了?”
“數量太少了。”
季春藻一臉認真地分析道。
“景行,你還記得我們那天看到的從那個禿頂男人體內鑽出來的無毛者,有多少條嗎?”
“沒錯,起碼在十條以上。但是現在高老師體內潛伏着的,只有一條。”
“嗯……”
燕景行看着病牀上的高老師,小聲說道:
“只有一條?這就是她現在精神狀態還算安穩的原因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真是這樣,無毛者造成的大腦損傷依然沒辦法逆轉……這或許是高老師現在情緒低落的原因。”
房間的另一邊,搬了把凳子坐到病牀前的謝大小姐,開始詢問起高老師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
“最近有人來看望你嗎?”
“你說學校裏的?沒有,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
高老師苦笑了一下。
“我猜校領導那邊還瞞着吧,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是得了什麼毛病,更不知道我在精神病院。至於家裏人,那就更不用說了……我老公巴不得我一輩子呆在醫院裏。”
因爲和謝玉芝有過不止一次交流,高老師也知道這孩子很早熟,所以她採取的態度不像是在對待學生,而更像是在面對一位成年人。
“高老師,你還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嗎?”
聽到這個問題後,女人的表情頓時變得僵硬。但面對謝玉芝認真的眼神,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回答了。
“我……我有點記不清了……”
高老師神情痛苦地擡起手,支撐着自己的額頭。
“我當時的精神狀態很奇怪,我沒失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記得很多事情……可是總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情緒很激動,熱血涌上頭,就好像擺脫了束縛一樣,會做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爲什麼要傷害自己的學生?’所有人都在問我同樣的問題,不管是警察還是醫生。但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誰,我是偶爾會覺得教學生很累,有些不聽話的真是有點煩有點吵,但也就是想想而已……”
高老師抓着自己亂糟糟的乾枯頭髮,用一種彷彿懇求般的眼神望向坐在病牀邊上的少女。
“玉芝,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對嗎?雖然這段時間以來,因爲家庭方面的原因,我的情緒一直不太好,但我不可能——”
“是啊,我也不願意相信。”
謝玉芝輕嘆了口氣,對着病牀上的女人流露出略帶憐憫的同情。
“高老師,那天我是在場的目擊者,親眼看到你做出了那些恐怖殘忍的行徑,所以有的事情,我就算不想信也得信。”
聽到這句回答,中年婦女的表情變得愈發苦澀。
“不過,我確實對某些事情有所疑慮,也許我能有辦法解決,但需要老師您的配合。”
“……解決?”
高老師怔怔地看着她。
“是啊。在難以追根溯源、現狀又沒有發生改變的前提下,我們只能認爲事態尚未解決,不是嗎?您難道能保證不會有下一次,還是說真的希望那天的情況再度重演?再一次傷害他人、再一次被當做瘋子?”
“我……我……”
謝玉芝一字一頓地說道,冷靜地觀察着對方的表情一點點變得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