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高效不光會體現在人類進化出的各種生理結構和特徵上，同時也會反映在人的行爲模式上——如果預期一件事情能夠一切順利完成，再怎麼閒的人也不會自言自語嘟囔着“希望能夠順利”。
事實證明，驗證量子釋能綜合症的整個過程中充滿了艱辛和困難。無論是從這項疾病的確定，還是診斷，乃至觀察和研究，每一步至今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就算已經到了製造克隆人，進行復現實驗的進度，唐慶隆仍然不敢斷言量子釋能綜合症就真的存在。
他們觀測到了個人的異常發熱，身體釋放紫外線和猛烈的爆炸發生。根據釋放能量的程度，以及持續發熱的時間估計，又受到了“大崩潰是一種基於量子狀態異常的傳染病”的啓發，陸沉才提出了“這種散發人體爆炸，也是量子狀態異常的疾病”的假設。
整個研究組一直都在試圖驗證陸沉的理論，並且根據能量釋放水平和人體釋放的紫外線，將“嫌疑人”鎖定在了人身體內的氫原子和氫原子唯一的電子上。理論計算基本能對得上，一些輕微的變化可能是因爲對人體內氫原子數量估計的差異。天關客星和稠密電子場充能的假說，爲這一理論提供了非常有說服力的機制。
但即使到了這一步，唐慶隆仍然無法斷言“量子釋能綜合症”確實存在。因爲目前的理論仍然存在着非常重大且嚴重的漏洞，嚴重到如果不解決它們，整個理論就根本站不住腳的地步。
陸沉的理論無法解釋爲什麼量子釋能綜合症發生且僅發生在人類身上，而稠密電子場充能理論無法解釋自然界中氫元素外電子始終處於基態。
從原子層面分析，拋開數量差異，人類和老鼠身體內的原子本不該有什麼根本性差異。既然人類會因爲量子釋能綜合症而爆炸，那麼沒有理由其他的生物乃至植物不會發病。
如果稠密電子場確實從公元1054年開始就籠罩在整個地球上，那麼沒有理由自然界中的氫原子外電子會自然地維持在基態上。人類應該從1054年開始就儘量遠離水體，就算不得不喝水也得閉眼——水會不停向外輻射波長爲121.6nm的紫外線，並且殺死水體裏的一切微生物。
比這樣的根本性缺陷稍弱一些的缺陷也有，不過那些都不是很重要。事實上，唐慶隆甚至沒有拿這些東西去否定陸沉，他只是把自己的困惑記錄下來，然後尋找着可以將現有理論和這兩個關鍵缺陷鏈接並容的方案。
關於僅有人類罹患量子釋能綜合症的解釋，目前唐慶隆找到了兩個方向——從人類的“特性”入手，或者從現有的證據出發。
人類和其他動植物的區別可不僅僅只是身高體重以及會實用工具，僅以最簡單的發現爲例——只有人類會大崩潰。
傳說中有些動物也會自殺，比如跳海的旅鼠，或者察覺到食物不足跳崖的盤角山羊，甚至主動躍出山崖只爲了給年輕同類當墊腳石的飛渡斑羚。
但那只是傳說和謠言，旅鼠並不會改變自己身體的顏色，更不會成羣結隊跳海。盤角山羊能在接近垂直的崖壁上如履平地，在人類眼裏看似跳崖的行爲其實只是它們去食堂的平坦小路。至於斑羚飛渡……且不論它們是否具備計算拋物線的數學能力，就算斑羚是潛藏在自然界中的天然古典物理學家，雙羊精確差時起跳，準確在空中銜接並且完成二段跳接力的可能性也無限趨近於零。
自然界中，除了人類以外，沒有動物會主動自殺。同樣的，自然界中，除了人類以外，沒有動物會罹患大崩潰。
李曉慧主任在量子狀態異常疾病的基礎上，根據史料記載和長期人類文明演化的過程，以及鋰這一元素在人類意識和思維領域的重要作用爲基礎，認爲大崩潰是“人腦中鋰原子的外部三個電子均向下旋轉，導致的集體性精神錯亂”。這一理論倒是擁有比量子釋能綜合症更多的證據，畢竟穆知然已經確定，所有死於大崩潰的患者腦組織樣本中，鋰原子核外的三個電子都向下旋轉。
大崩潰和量子釋能綜合症很可能還有更深一步的聯繫，並且有更深層次的“共同點”，但這並不是唐慶隆一個人能解決的事情。他的工作是幫助陸沉儘快完成對他猜想的驗證——無論對錯與否都行。
如果驗證是正確，那麼接下來也不用着急去推進對機制的進一步研究。只要能夠找到延緩發病或者推遲爆炸的方法，聯合政府就能接受，社會就能繼續運轉下去，人類這個物種就還算有救。
只要能維持延續下去就可以，剩下的事情都可以爲此讓步。
唐慶隆躺在自己的牀上又翻了個身。身體疲勞到了極限，精神也不是那麼清醒和敏銳。可他就是睡不着覺——這麼一想，大概還是喝咖啡的問題。
腦子裏一遍又一遍的思考着問題，睏意越來越強烈的唐慶隆忽然坐了起來。
他從牀頭櫃頂摸來了眼鏡，把眼鏡穩穩當當架在鼻樑上之後，唐慶隆緩慢起身離開牀鋪，走向了自己的辦公桌。
AI助手根據唐慶隆的要求，調出了所有被確定是因爲量子釋能綜合症死亡的個人檔案。而唐慶隆把其他所有的內容都關了不看，只讓AI把一項內容標紅列出來。
助手很快就完成了唐慶隆的指令，目前已知的14起爆炸案中，8人在爆炸前罹患過大崩潰。而在爆炸時，他們都處於正常狀態——大崩潰對他們的臨牀影響已經全部消失。
唐慶隆看着上面的標註，微微眯起了眼睛。
鋰原子的外部電子旋轉方向全部向下，這看上去似乎直接違背了泡利不相容原理——既費米子組成的系統中，不能有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粒子處於完全相同的狀態。
但泡利不相容原理在幾乎所有的實驗過程中都得到了證實，僅僅在大崩潰死者的腦組織的鋰原子上出現了“例外”。這麼考慮一下，出問題的應該是那些鋰原子，而不是泡利不相容原理本身。
唐慶隆目前的主要工作方向是量子通訊系統，出於個人工作習慣，他迅速在自己面前的草稿紙上寫下了“糾纏態”三個字。
費米子組成的系統中，不能有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粒子處於完全相同的狀態。電子是一種費米子，而原子核外的電子則是一種系統。在泡利不相容原理不太可能出問題的情況下，要麼是鋰原子外的電子不再是費米子，要麼原子核外的軌道在某種情況下不再是一個系統。
如果電子不再是費米子，那麼它就無所謂上旋或者下旋。在穆知然的實驗中，結果應該是電子落點到處散落，而非有規律的集中在下方。那麼不難推斷，出現問題的可能就是這個“系統”的定義。
而唐慶隆懷疑，鋰原子外的三個電子，可能是和某個其他費米子產生了糾纏。這三個電子分別和那個遙遠且不知所蹤的費米子形成了系統——這似乎就可以在不違背泡利不相容理論的基礎上，解釋他們的發現了。